42. 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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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青色裙衫和稚气声音陡然浮现心间，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再抬眸时连看向她的脸恍若都有了重影。

    偏偏只有她这碗“茶”中狸猫换太子，茶水半分没有，倒是满满一碗苦涩的药。

    沐晖侧首望向对面高悬着的北镇抚司牌匾，闻声头也没回，只两字应答：“诏狱。”

    可那药温的正好，不烫，不凉。

    她抬眸往内堂上座一瞧，恰好与沐晖探询的目光相交，沐大人拿起茶碗，不动声色仰头喝了下去，然后将茶碗反扣一下，内里干干净净一滴都不剩。

    前儿不过半月，恩荣宴那起案子刚结束，左右两位都督位列朝中一品，也是不察之罪，最终两人都遭罢黜。虽明面上说的是“告老还乡”，可北周朝野谁人不知内里实情究竟何如？若不是看在他二人乃三朝元老，重安帝怕是连这点体面都不会给了。

    定睛一看，哪是什么茶？

    齐衍舟因身体不适与公孙昴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心事重重缄默不语。

    可她此时不免还因方才他阻挠自己救尤司一事而气恼，便刻意将那只喝了一口的茶碗放回衙役举着的托盘内。

    耳边传来公孙昴掀开遮帘训斥衙役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嚷个没完。她一心扑在案子上思索，自动摒弃外界干扰，倒也不觉聒噪。

    分明是一碗苦涩的药！

    在场一众锦衣卫默不作声，北镇抚司里哪个见过镇抚使大人这般动怒？往日里大人杀伐决断，从不与人多作口舌之争，今日是怎么了……

    她心中只觉得好笑，涑水河边遭凌冽寒风吹了一上午，环视周围一圈，此时在座众人皆神色如常正端着茶碗饮茶暖和身子。

    只因他心里清楚，作为最初受理案件的官员没将案子按死在下面，反而任由其发展至不可控，闹到御前扰了陛下的眼，他已无可避免要被重安帝训斥不察之罪。

    本想吹吹风透透气，可一见外间情形，思绪不由自主又转回案件当中。

    只见他一身轻骨拢在雪青色长衫之中，交圆领直裰套他身上略显宽松，空荡荡余出半截雪白颈子遭束得齐整的乌发衬托，愈发显得清隽又文弱。

    公孙府尹现下忐忑不安，此时看手下那批素餐尸位的官差自然越看越不顺眼。一路上面色惨白捂着心口搀着府内掌事的胳膊，吊着一口气拉开轿帘狠斥身后跟着的官差衙役。

    声音冷冽，尾音仿佛都带着冰碴。

    最初，只不过是件平平无奇落在顺天府头上的落仙苑清倌失踪案。

    可自民间流言纷扰涉及天谴一事伊始，逐渐变了味。

    怎料她起身话还未说完，沐大人已侧首冷眼望向公孙昴：“谁说她冒犯了我？”

    坐在原处又想了片刻，犹嫌不够般又起身将墨色大氅也脱下来叠好一并交到了那衙役手中。

    旁边那人信誓旦旦点头，小声肯定：“就他！破案的时候啊，可厉害着呢！你等着看吧！”

    “那鸨母初始绝口不提当夜霁华屋内有人，待尤司出现后喊了句‘吾妻芝华’后，才刻意将裴纶名字点了出来！”

    最后，则是由涑水河中悄然浮起的女尸，将这起扑朔迷离的疑案推向顶峰，如利刃出鞘，惊雷当空，落在了皇帝面前。

    沐晖这才回过头来，一双眼冷峻与她对上：“陛下有令，凡与涑水河案相关者，一律押解北镇抚司诏狱。尤司下狱乃北镇抚司合规收押，即便用刑，有何不妥？”

    “尤司是否涉案，大人岂会不知？”

    何况公孙昴比她这芝麻绿豆大点儿的进士出身可高了不止一级，齐衍舟虽在沐晖面前尚能仗着揣测到他几分别样心意稍稍放肆些，可面对着正三品顺天府尹却只能起身敛起眉眼，作揖低声道：“是，下官受教于公孙府……”

    他正襟危坐于堂上，右手食指抚向茶碗外檐摩挲，片刻后抬眸冷声又道，“你是陛下钦点的刑官，本次涉案者裴纶与尤司二人皆是你同榜进士，你本该避嫌。若还想继续查案，称尤司即可，不要再唤他表字了！”

    她离炭盆近，此刻脸被火光映衬，红                                                润而皎洁，往日里清隽儒雅面容难得赋上几分怒意，落在沐晖眼中倒令他微微恍神。

    至此，不论是鸨母、衙役、还是位列当朝三品大员的顺天府尹，所有想草草了结瞒天过海者，任谁也无法再遮掩半分。

    他不敢置信道：“就他？”

    这是在暗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这是那鸨母在借机生事！大人若因此事不察，尤司伤重折在狱中，到时陛下问起尤司一事大人要如何禀明？”

    旁边这人恰好经历过半月前那场风波，此时瞥一眼他，小声道：“你且闭嘴罢！这位可是在御前舍命为大人驳斥过南院那位的，三月初五那日在御前洗去大人一身罪责！镇抚使大人从不与人结交，却极为看重他，如今北镇抚司衙门里哪个不知道大人与他交好？凭你也敢乱说？”

    公孙昴将汗巾丢给身后掌事，一摆赭蓝官府下袍，望向齐衍舟竖眉拿声道：“齐衍舟，此处是北镇抚司内衙，你言语间多注意些！不要冒犯了镇抚使大人……”

    不止公孙昴看出来了，就连沐晖身边跟着的几名锦衣卫总旗也瞧出了名头。

    公孙昴家中只得一长姐公孙英曾服侍重安帝左右，可那位数年前便已病故，他自知无人倚仗，在朝中也不敢轻易结党，多年来行事便如一株墙头草，见风是雨。

    一直到了镇抚司衙门内堂中坐下，室内好似是提前烧了几个炭盆暖烘烘的。她浑浑噩噩间伸出冻的冰凉双手，从衙司手中接过了茶碗，喝了口苦涩的“茶”，方才皱着眉醒神过来。

    寥寥几位在座，都只借着饮茶功夫一双眼在上座公孙昴与沐晖身上来回打量，因涉及天谴一说兼之落仙苑鸨母供出今科状元郎裴纶，事态愈发难以控制，案子陛下面前过了眼，在场众人无人敢争当出头鸟。

    有人忿忿不平睨一眼齐衍舟背影与身边人小声嘀咕道：“那小白脸什么态度？不过是个无官身的探花郎罢了！镇抚使大人以后可是要承袭王位的，他也敢这样不识好歹？”

    只是，为何要将今科状元与榜眼都牵涉其中？一起落仙苑清倌失踪案层层算计闹到御前，不可谓险之又险，究竟所谋为何？

    这其中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

    再是下游莫名出现沁着诡异血字诅咒的丝绢，闹的天子脚下人心惶惶；

    沐晖将她动作从头至尾纳入眼底，冷峻面容上辨不出内里心绪，只将茶碗稍重些放在桌上时才没掩住露出了痕迹。

    先是百姓怨声载道当今圣上不重祭祀，致使涑水河夜夜百鬼啼哭；

    公孙昴在旁亦是听得冷汗淋漓，他接过身后掌事递上的汗巾擦了把，坐观闹别扭的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他被夹在中间实在难受被动，可此时见沐晖言语之中颇为不悦，而齐衍舟话里话外也全是僭越之言，他作为堂上官位最高者，此时合该顺着沐晖所言教训几句齐衍舟。

    那总旗又睨一眼前方端坐的瘦削背影。

    她现下想不明白，也想的头痛，索性便不想了。

    沐大人对她实在心细，一向有别于他人。

    这桩案子发展到这般境地，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齐衍舟下意识伸手一抓衣袖，宽厚的墨色大氅温暖柔软，她还穿着他的衣服，难怪他受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又在御前掌了眼，案子自然全权移交给镇抚司衙门审理。

    流言、丝绢再到女尸出现的时机都刚刚好，从案件结果不难推断，背后翻云覆雨之人正是为了将这起案子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再瞥眼望向下方座前几个烧的红通通的炭火盆。

    沐晖敛眸定下心神，将那道青衣背影珍重压入心底，开口声音愈发的冷：“呵……如何禀明？你可知诏狱中受不得刑的每日几何？且不说陛下是否会问起，即便是问起了，如实禀报便是，北镇抚司合规羁押案犯而已！”

    嗯……果真猜得没错，全是挨着她放的。

    回想起尤司蜷缩在地上满面土色的样子，齐衍舟一双眉紧皱道：“尤子冉刚救上来就剩半条命，大人也要在诏狱中对他用刑？”

    官大一级压死人。

    伸手掀开遮帘望向外间，巳正已过半晌，却见街上还是无人行走，不知是不是近日来谣言纷扰所致。

    显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并不适用于身份尊贵的沐大人身上，虽则二

    这话说的客气又不客气，且齐衍舟本就恼他，语气也焦躁起来。

    公孙昴起初还喜不自胜，自觉终于将这块烫手山假手他人，可自鸨母供出裴纶之始他脸上便没了笑意。

    行驶缓慢的马车内，齐衍舟将墨色狐毛大氅厚实抵在颈下枕着，坐在软垫上找了个舒适角度斜斜倚着四角。

    齐衍舟和沐晖闹了别扭。

    因鸨母供词中涉及状元郎裴纶，还有榜眼尤司自绝一事，兹事体大，事涉今科三鼎甲中的两位，沐晖不得不着锦衣卫进宫请示重安帝的圣意。

    风热发作起来搅得她头昏脑胀，可一颗心全专注在案子上，连闭目养神片刻都做不到。

    齐衍舟环视四周，率先打破沉默：“尤司如何了？”

    阖眸便是女尸背上凄惨的鞭笞疤痕，还有尤司一身素净麻衣与自绝时那张悲怆的脸。

    脆生生一响，僻静室内自然引得他人侧目，沐晖索性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内堂中无人说话。

    《那位探花郎竟是女扮男装》

    方才沐晖率锦衣卫众人骑马先行，比她乘马车慢悠悠快上许多。大约是想她到镇抚司时能在温暖室内喝一副温的刚好的药，他一路快马加鞭，嘴唇也有些乌紫，一看就是受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