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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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打完比赛，脸上挂着汗珠，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在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问什么问题。赛后心情、自我评价、想对粉丝说的话、根据比赛表现延伸更多问题……她对林霁非常了解，能问的非常多，但是，她闭上眼睛问自己，我问什么问题比较好？

    季西宁跟着麦俊东钻进车里，未等他们坐稳，司机便一脚踩下油门，两人都因惯性剧烈地晃了下。季西宁扶着车窗定了定神，扣上安全带，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一个雷，声音之大，掩盖了她心碎的声音。

    他是不是没认出我？季西宁不禁想。她一边想，一边观察还有没有空位可以让她再挤进去一点。

    “你现在马上出发，麦哥已经在楼下等你。”刘念钦语速很快，“采访资料我会发到你微信上，你在路上看。”

    她来到楼下，果然跟刘念钦说的一样，摄影麦俊东已在楼下等着。他一见季西宁来了，便着急地向她招手，说：“西宁，这边这边......车在外面等我们了。”

    “林霁、林霁来啦。”

    刘念钦走后，季西宁把手上的工作做完，便下班了。

    不知是不是心电感应，他的视线挪到季西宁的方向。

    她低下头，拿出手机，解锁，点开微信界面，点开刘念钦的头像。看着那份文件，她迟迟无法下决心点下去。

    正如她此时的思绪一样。

    “祝贺林霁夺得世界杯男单冠军！”手机里传来解说员响亮的声音。

    只一秒，季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涌出“我今天应该化个全妆、穿衣柜里最贵的那套衣服”的想法，对方便已收回目光。

    林霁。

    “西宁，你现在放下手头上的工作，立刻跟麦哥去南苑体育馆做采访。”刘念钦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让季西宁不禁跟着紧张起来，她一只手收拾东西，另一只手仍握住手机。

    她收回眼神，看着电脑里删删减减的新闻稿，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信息，她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林霁说:“邱闵坚非常有实力，整场打得惊心动魄。前两局自己的发球抢攻以及相持反手这些失误偏多，后面及时调整心态，整体越打越好。到了第六局自己底气比较足，打得也更顺一些。”

    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所以即使她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也很容易让人信服。

    其实，季西宁在跑下楼时曾涌现过这个想法，但是她很快就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十年未见，虽然她常常在电视和社交媒体中看到他，但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她依然觉得非常不真切。

    她倒是没说谎，她真的是靠蒙的。

    “你是怎么看出林霁的手腕有伤的？我印象中网上并没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刘念钦跟蒋落落有一样的疑惑。

    这一批实习生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季西宁。

    多年前，无数次，他在比赛中赢了球，就会着急地在观众席中找她的身影。她会高高竖起大拇指，而他会开心地咧嘴大笑。

    麦哥麦俊东是南苑电视台的摄影师，已在台里工作二十几年，面对突发采访，他司空见惯了。

    “谢谢钦姐，应该的。”

    红色的队服，目光在人群中移动着，微微侧身跟媒体打招呼，彬彬有礼。

    但她没说的是，她是依据对林霁的了解蒙的。

    话一出口，人群中传出低低的讨论声，林霁微微一怔，继而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回答：“最近在保守治疗，情况比较理解，谢谢关心。”

    “诶，宁宁，你偷偷告诉我，是怎么知道这独家消息的？”蒋落落眨着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问。

    她穿着一件雾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衬衫洗得有些发白了，但被熨得非常平整。她涂了淡淡的口红，头发挽起随意地扎了一个低马尾，额间掉落几根碎发，素白清雅，在吵闹的办公室内，她像一朵兀自绽放的白莲。

    能赶上。季西宁暗暗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

    手机响了。

    季西宁接过手机上下滑动看评论。

    于是，季西宁听见自己声音微颤:“你手腕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麦哥，什么采访这么着急？”

    刘念钦。

    “11比8，林霁再下一局。”解说员说。

    《小白球与麦克风[乒乓]》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听见对方问。

    这是国家一号种子与二号种子的激烈对决。

    “西宁，时间不多了，快背背材料吧。”一旁的麦俊东伸出食指一点，文件应声打开，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整个界面。

    另一个记者问:“这次拿下世界杯冠军，跟大家分享一下这场决赛后你的心情吧。”

    他赢了，就意味着自己一定要争取采访到他。

    麦俊东答完，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长高了许多，褪去婴儿肥后脸庞瘦削，虽然礼貌地微笑着，但深色瞳孔给人深不可测、不可轻易接近的感觉。

    “我平日里比较关注乒乓球赛事，对我们国家运动员的打法比较了解，能感觉到林霁在打球时有点限制，就斗胆问了这个问题，是有赌的成分在的。”季西宁坦诚地说。

    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是……她想到即将要交的房租和那笔“债款”，咬了咬牙，举起麦克风挤进人群中。

    “五分钟。”麦俊东答。

    这正是南苑市雨水多发的月份。

    林霁说                                                :“非常开心。今天这场比赛我和邱闵坚都全力以赴了，无论最后谁赢谁输，我们能站到决赛的赛场上都是胜利者。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感谢大家一直为我加油，也感谢自己落后时没有放弃。”

    “可那是话题大王林霁呀！你这么一问，大家才知道他的伤病情况。你看，”蒋落落将手机递过来，“现在网上都在讨论林霁的伤病情况呢。”

    刘念钦点点头：“做记者很需要这种精神，你做得很好。”

    季西宁在与他四目相对时，感到自己全身血液凝固了。

    “滋——滋——”

    人群骚动起来，所有摄像机整齐划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各家媒体记者纷纷举起麦克风往里挤，每个人都想争取到采访的机会。

    来电者是她的直属上司。

    林霁赢了。

    此时正下着大暴雨，雨水粗鲁地拍打着办公楼的窗户，发出沉闷的声音。季西宁从一沓材料中抬起头来，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

    醒目的名字就这样闯进她的眼睛。

    14岁进国家队，16岁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被称为“未来之星”、“紫薇星”，是今年索哈纳奥运会的夺冠热门选手，是广告商青睐的对象。

    季西宁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哪有这么夸张，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而已。”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答道：“现在这个时间出发，肯定就是国际乒联单打世界杯男单决赛咯！”

    此时林霁站定，一名记者率先问出问题:“恭喜林霁南苑世界杯4:2拿下男单冠军，如何评价自己的这场比赛呢？”

    季西宁松了口气，却又马上紧张起来。

    蒋落落正想问林霁怎么主动拿起她的麦克风，余光瞥见直属上司刘念钦朝这边走过来，便速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

    车子停在南苑体育馆。雨还在下，季西宁和麦俊东小心护着器材，进入体育馆，直奔混采区。

    对于实习生季西宁来说，上司的话就像老师的话一样，是不容反抗的。她一边应着，一边站起身往外跑。

    刘念钦走到季西宁的位置旁，说：“西宁，今天表现不错。”

    不会的。她自我安慰道，这么重要的采访不会交给我这么一个实习生的。

    季西宁将手机还回去，摆了摆手，说：“我一个实习生哪有什么独家消息啊，我是蒙的。”

    “谢谢钦姐。”

    外面雨停了，凉风吹在脸上，似乎能将人一天的疲惫吹走。

    她虽然看着文文弱弱的，但一点都不娇气，在现场跑一天滴水未进也不喊苦。待人谦虚有礼，遇到不懂得处理的事情会先思考再虚心请教，而不是莽撞地往错误的那条道上一路走到黑。

    她关掉文件，打开体育频道看直播。此时林霁正领先邱闵坚两局。

    与季西宁同组的蒋落落一见她回来，便立即热情地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声说：“你的问题问得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宁宁！”

    “麦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季西宁抬起头，问道。

    采访结束，季西宁和麦俊东回到电视台。

    仍在人群外围的季西宁有点着急，拼命伸手向前。突然手里一空，她一愣，对上林霁的目光，再定睛一看，自己手里的麦克风不知何时已落入林霁手里。

    季西宁慌忙接起电话，“钦姐。”

    季西宁从混乱中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快步走进混采区的男人。

    手机响了，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

    “滋——滋——”

    ......

    季西宁打开微信，看到有一条好友验证消息。

    “我是林霁。”

    一定要成功啊，西宁。麦俊东在心里说。

    这次的采访很重要，她的上司既然将这么重要的采访交给她，想必也是非常器重她，相信她能够做好。

    季西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