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无他，唯手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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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稽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十分满意，想到归家时便能在宝贝孙女面前扬眉吐气，一解往日里空手而归的郁气，不由得身心舒畅。

    “说罢，费时许久，处心积虑找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糟老头子是为何事？”

    稽老这才抬起眼皮，嗤了一声：“无事献殷勤。”

    稽老虽一生从未入仕，但在儒家士子中却拥有极高的声望，当年在京都时便备受高官贵胄们的礼遇崇敬。传言中，就连当今圣上幼时也曾受过稽老的指点。

    正打算再接再厉，原本平静的河面却像是被千万丝线切割，荡漾起无数个紧密相连的圆形波浪，眼皮仿佛被看不见的水雾打湿，远处的山峰显得朦朦胧胧。

    杏眸顿时亮了起来，抬起手一指，声音压得很低：“前辈，上钩了。”

    谢纭双手上举，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前辈过谦了，若是您这样学识渊博的大家都被称为一无是处，这普天之下便再也找不出一个有用之才了。”

    谢纭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点点波澜。

    早在两年前，享誉整个大魏的儒学大家稽老归隐还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城，当年魏府门外可谓是门庭若市，想要拜见稽老的人几乎能踏破了门槛。

    他原以为谢纭与其他的达官贵人或是读书人一般，想与他结交是为了给自己或是族中子弟扬名，却不想谢纭却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成衣铺子。

    稽无忧月牙般的眼微弯，对外男毫不遮掩的打量并没有让稽老觉得有何不妥。

    “真的吗？阿爷真厉害！”稽无忧并                                                未质疑，很是惊喜地夸赞自家阿爷。

    更遑论夏日里暴雨过后，正是钓鱼的好时机。

    谢纭会意，露齿一笑：“前辈，外头湿气怪重的，这渔获也不宜离水过久，不如先进去说话？”

    果然，这垂钓技艺是需要时间沉淀打磨的。

    谢纭了然，连忙将鱼篓从肩上拿下，放在了稽老的身旁。

    稽无忧回过神，目光在满是鱼获的鱼篓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谢纭的身上。

    翌日，谢纭早早等在了漓河边上。

    “你这小子，真真是懂得打蛇棍上的。”稽老嗤笑一声，骂了一句，语气隐隐带了几分随性，不再如之前一般冷淡。

    稽老伸手接过，册子巴掌大小，并不算厚，外部用白色细棉布包裹，封边上眷写着“策划案”三个小字。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前辈先看看小子准备的书案。”说着，谢纭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册，双手递了过去。

    稽老已换了一身深色常服，于上首正襟危坐，看向谢纭的眸光清明凌厉。

    暗戳戳地跟着两人进了府，谢纭拎着鱼篓找厨房：“前辈，不如小子先将这渔获安顿，待前辈安置好再唤小子？”

    有一就有二，不过一个时辰，稽老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满载而归。

    言罢，他看了一眼谢纭，眸中暗带赞许。

    她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少年大约比她高半个头，身量修长，肤白如雪，气质干净又温和。眼眸微垂，乌黑浓密的双睫长而卷，轮廓精致清晰。

    “既知今日有雨，你又因何笃定老朽我会前来垂钓？”

    这小子，给他两分颜色倒是开上染坊了。

    好一个俊秀干净的少年郎。

    倒也真让她蹲到了不少次，等了这么久，现如今正是用上这份机缘之时。

    “好嘞前辈。”谢纭殷勤的紧，拎着满满当当的鱼篓再次跟上稽老的脚步。

    但稽老性子古怪孤僻，一直闭门谢客，就连他的真容都未有人见过。

    见谢纭蹲坐在旁，并不打算离开，稽老面上不满：“你自去钓你的鱼，守着老朽我作甚？”

    “阿爷，这就是你昨日说的那个垂钓格外厉害的小子吗？”她语气一派天真，眼眸亮晶晶的，带着孩童般的趣味盎然。

    稽老双手背在身后，上了年纪的背脊如松柏般笔直，语气淡淡：“无他，唯手熟尔。”

    稽老背着手：“无事，你阿爷也是将要半截身子入土的了，岂会不懂得照顾自己？”

    好娇甜的小姑娘，这怕就是传说中稽老捧在手心里疼爱非常的独生孙女了。

    稽老面皮一紧，睁圆了眼睛瞪他。

    带着凉意的雨水落在手背肩头，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击打声，这一场雨来得又急又快。

    谢纭不置可否：“昨夜小子见乌云遮月，便多准备了些，以防万一。”

    这臭小子别的不说，长得倒确实是看得过去。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暴雨过后，碧色的河水变得有些浑浊，但河底的鱼儿们却是成群活跃起来。

    说完便唤来了小厮，将鱼篓拿了下去，又派人带谢纭去客房换身衣物。

    稽老嘴角一扯，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你既已进了府，便是我稽府的客人，哪有让客人收拾的道理？”

    时候尚早，稽老虽仍跃跃欲试，兴致不减。却也不贪心，将手中鱼竿递给了身旁的谢纭：“今日就到这儿了，回吧。”

    他将左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谢纭手边的鱼篓上。

    云素居一年前侥幸得知稽老痴迷垂钓，时常来这漓河边上这一消息。那之后谢纭便特意寻人打造了一副钓具，有闲暇时便来这漓河边上碰碰运气。

    一老一少身着蓑衣头戴斗笠，在一片烟雨雾气之中依水而坐。远远望去，似是和这天地景色隐隐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独特而充满诗意的水墨画像。

    这还是他垂钓之后首次如此收获颇丰。

    稽老又咳了一声，整个人往另一边侧了侧，将身旁的鱼篓子显露得更加彻底。

    莫说能够结交这位大家，便是自家小辈能得他一两句指点，也是能拿出去宣扬的佳话了。

    他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糟老头子，锦衣华食在他眼中不若浮云，要真和这劳什子成衣铺子扯上关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谢纭谦虚一笑：“前辈谬赞了，平日里这么些鱼小子且得钓上一整天呢。”

    谢纭并未掩饰自己的心思：“前辈眼清目明，小子这点伎俩自然算不得什么。”

    稽老对谢纭视若无物，自顾自地在常驻的钓位坐下。

    稽无忧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的眉目，催着稽老：“是啊阿爷，快回去换身衣服，这蓑衣穿在身上着实太湿了。”

    不一会儿，稽老的鱼篓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

    看到稽老的身影，那丁香色身影定了定，而后伴着夏日雨后泥土的湿气与清香，犹如乳燕投林般身姿轻盈奔走而来。

    稽老眉心微皱：“成衣铺子与老朽有甚关系？”

    谢纭将提前准备好的饵料放在稽老身边，露出白牙笑得灿然：“前辈，我算着时辰差不多，提前打好了窝，这是我准备的饵料，您试试好不好用。”

    谢纭嘿嘿一笑，毫不心虚：“小子运气好，正说明小子与前辈有缘，自会遇见。”

    稽府外，远远便见一个身着丁香色衣裙的娇小身影，正站在府门前踯躅徘徊，朝着路这边张望。

    约半个时辰后，便见到稽老的身影出现在河岸边。

    稽老察觉到手中的鱼竿传来不小的力道，他眸中一喜，手上不急不慢，开始收杆。

    谢纭躬身行了一礼，温声开口：“小姐缪赞了，谢某昨日不过是运气，今日的渔获皆是前辈所钓，与谢某毫无关系。”

    或许是穿越之后多了一个妹妹的原因，谢纭对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丝毫没有抵抗力，心中一软，却不像在稽老面前那般聒噪话多，垂眸静静站在稽老的身后。

    稽无忧这才注意到，阿爷的身后还跟着个人。

    平日里自己干坐着鱼不上钩也就罢了，这小子蹲在旁边难道是想看他的笑话不成？

    谢纭悄悄在心底竖了个大拇哥，亦不再废话：“不瞒前辈，小子前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小子乃是云素居的东家，近日与一位贵人合作了一桩新生意，便是在扬州城里新开一家成衣铺子，不日便要开业。”

    “少拍马屁，有屁快放。”稽老不吃这一套，态度很是不耐。

    等收拾好，稽老并没有让谢纭等太久，就派人将她请去了前厅。

    “阿爷总算是回来了，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未曾带去，可急死我了。”稽无忧见稽老身上穿着蓑衣，微微安下了心，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嘴上抱怨，声音却又软又甜，听在耳里更像是在撒娇。

    只那三个字，就让稽老失去了翻阅下去的兴致。竟真有识

    只是一面，稽无忧就无端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好感。只觉得对方和她从前在京都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那些男子不论是贵胄之后还是读书人，周身都环绕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气与自持，让她十分不喜。

    稽老心情颇好，顿时觉得眼前这油嘴滑头的小子也顺眼了不少，赞道：“你这饵料不错。”

    稽老身子骨虽硬朗，但年纪摆在这。这夏日里还好，到了冬日寒凉之时，周身便也会有些老来病痛，稽无忧平日里对他潇洒不羁的性子多有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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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何？自然是因为以她对钓鱼佬的了解，是绝无可能因为区区暴雨而放弃垂钓的啊。

    这次干咳的声音提高了稍许。

    稽老老神在在地开口：“你知今日会下雨？”

    谢纭的动作却是更快，她从身侧的包袱里迅速拿起两件蓑衣，为稽老披上一件后，才施施然为自己穿上。

    果然是出了名的性子孤僻怪异不拘小节，堂堂儒学大家竟不顾身份口吐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