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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日来此,其实并不为卜卦,实是心中有一惑难解,道长可愿为我解惑?”

    但是成为皇后并不只有一种方式,册封、追封、晋升,都是封后的途径。命诗只说了她会是皇后,却没说会是通过何种方式。

    “贫道卜卦,一人,一生,一卦。多年前,贫道曾受令尊所托,已为女君批过命诗,所以今日,女君恐怕要败兴而归了。”

    据《庄子·秋水》所载:“夫鹓雏(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女君不必忧心,当年国公只拿到了前半段。”他悠悠开口道。

    纸上字迹未干,有墨微微洇出,只见上面写着:

    季玄微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语气意味不明:“世间万事,生生灭灭,自有其缘法,非人力所能及。死生,命也,运也,非物非我,无可奈何也——”

    最终还是姜澂鱼先有所动作,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时,却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些年他冷眼看着,无数刀枪都冲着大房的嫡女姜凝烟而来,而他的小女,却早早被他送往西

    姜澂鱼心中确实有些闷,更确切地说,是有些沉重。

    他微叹一声,而后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姜澂鱼,目光渐深,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不是在看她。

    玄微道长长叹一声,用肯定的语气重复道:“即使是皇帝。”

    笔落,才终于从蒲团上缓缓站起,转身与姜澂鱼对面而立。

    游鱼从水,往渡得船。

    借着烛光,可以看清这位玄微道长长须皆白,头戴芙蓉冠,身披鹤氅,鹤发松姿,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之态。

    玄微道长一开始口中所说的故人,其实是她,萧妤!

    少时便父母兄弟皆亡,当得上一句“六亲缘薄”;

    旁人只道,被称为后族的姜家,这一代被寄予厚望的女儿,是大房的嫡长女姜凝烟,为了避其风头,还将小女儿姜澂鱼远送至西州。

    霎时间,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二人这里。

    但之前道童说了,玄微道长今日只卜一卦,谁第一个摇到,谁便可以问卜。

    命诗,即命格之诗,蕴含着每个人的命运,轻易不可泄露,因此只有本人或者至亲亲自到场,并给出生辰八字,才能够占卜。

    “道长未曾回头,怎知我是故人?”

    从前,她最爱看这类志怪异闻,按书中故事记载,还魂之人皆是生前有未了之愿,待了却尘缘,便会化作一缕魂烟归去。

    叶兰蕙却道:“还是你进去吧,我同玄微道长,算是有些渊源。”

    而为了不泄露女儿的命格,他应该是连妻子都没有告诉,要不然孟氏今日便会同她言明,不会再让她去殿里碰运气求签了。

    至于“良缘天成”,她同陆廷渊婚后和美,又无妾室庶子纷扰,姑且也算得上一段良缘。

    届时,真正的姜澂鱼说不定就能回来了,一切便能重新走上正轨。

    多年前,荣国公得玄微道长一卦,不问自身,也不问国公府的世子,他托玄微道长卜算的,竟是自己小女儿的命运吗?

    玄微道长双目微阖,盘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身前只置了一张书案,放有笔墨纸砚及卜筮工具。

    玄微道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依旧眉眼淡然,并没有因她的眼神冒犯而感到不悦。

    荣国公当年或许没有拿到这一句,但眼前的玄微道长,却从一开始就是知晓的!

    ——是说她萧妤,将重生在姜家吗?!

    玄微道长的规矩是一人一生一卦,不论是问自身还是卜旁人,都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玄微道长闻言,终于缓缓睁开了微阖的双眼。他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了四行字。

    姜澂鱼接过纸笺,虽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叶兰蕙说得笃定,又一再坚持,她也不再推辞。

    在他面前,她已是没有秘密可言。

    低沉的声音陡然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姜澂鱼脚步微顿,呼吸也随之一滞。

    没想到有一日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她也会如书中所说,愿消魂散吗?

    姜澂鱼僵立在原地,瞳孔紧缩,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拿着纸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后殿有些昏暗,只有神像桌案前供奉的长明灯依稀可见。

    有萧之后,将育于姜!

    “六亲缘薄,苦极生荣,凤瞳凤颈,良缘天成。”

    但今日她才知道,真正被荣国公寄予厚望的,一直是他的小女儿澂鱼啊。

    从始至终,姜家的澂鱼,才是荣国公真正属意想要送进宫的皇后人选。

    空旷的后殿顿时落针可闻,只有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响彻在这方天地间。

    原来,是追封啊。

    他在很久之前便知道女儿是皇后命格了。

    “是。”

    季玄微接过后打开一看,先是微顿片刻,继而双目微瞪,神情再不复方才的平静,语气也染上丝沉重的意味。

    “我本想着没抽中的话就凭这个进去,你把它交给玄微道长,他看过后,想必会愿意见我的。”

    澧泉为饮,梧木为栖。

    “澧泉为饮,梧木为栖”,所有的预言都同那座独属于皇后的宫殿有所对应。

    “道长可知,一命双魂之人,被取代的那一缕魂魄,会魂归何处?若还魂之人心愿已了,是否会愿消魂灭?”

    耳边又响起方才玄微道长说的话,姜澂鱼的父亲曾托他为女儿批过命诗。

    “有人托我将这个交与道长,她说,您看完自会见她。”

    “凤瞳凤颈”,是说她有凤凰命格,她死后也的确被追封了皇后;

    她感激命运对她额外的恩赐,也为那个不知魂归何处的姑娘感到惋惜。

    无独有偶,巧合的是,大祈皇后所居住的宫殿,就叫“栖鸾宫”,宫中有池,名曰“澧泉”。

    “那便却之不恭了。”姜澂鱼朝她笑笑,随后道童便引着她去了后殿。

    当年,萧妤也找他批过命,但并不是受父所托,而是玄微道长看过她的面相后,主动提出为她卜算的。

    “好。”

    她继续追问:“即使是皇帝?”

    在最潦倒时被赐婚中宫嫡子,也算是“苦极生荣”;

    季玄微将手中拂尘一甩,搭到一侧臂弯上,回礼并道了声:“道祖慈悲。”

    有萧之后,将育于姜。[注1]

    “道长虽有言在先,可这趟我也不想白来。既然道长曾为我卜算过,我想知道,我的命诗为何?道长当年给我父的,又是哪一部分?”

    “就在殿外。”

    “女君且问。”

    “烦请女君将她带至后殿。昨日卜卦,卦象上说,贫道今日怕是无卦可卜。看来,变数已至。”

    鸾凤归位,所愿必遂。

    当年她拿到这首命诗的时候,也很是激动,因为诗中明示了,她是凤命。

    即使愿消魂散,她依旧感谢上苍,赐她这段机缘。

    她知道叶兰蕙并不信鬼神命运之说,今日来问卦,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话音落下许久,玄微道长依旧八风不动,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听闻有脚步声渐近,他依旧未抬眸,只出声道:“风起梧桐间,似有故人来。”

    在姜澂鱼的命诗里,也会蕴藏着她这位外来者的命运吗?

    姜澂鱼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便多问,应下后便转身出去了。

    玄微道长很久之前便立下规矩:若本人亲至可以得到命诗的全部,若至亲代问则只能给出命诗的一部分。且命诗不可传阅他人,若是泄露了天机,影响了后续的运势,后果自担。

    两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姜澂鱼率先开口道:“要不你去吧,我所问之事……其实就是求个心安。”

    姜澂鱼苦笑一声,她也料到了会是这般模糊的答案。

    就当是她借她这段日子吧,等找出当年杀害自己的真凶,查清事情真相后,她就可以当一个明白鬼上路了。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对折起来的纸笺,而后递给姜澂鱼,道:

    姜澂鱼定了定思绪,将手伸进袖中,取出叶兰蕙托她交给玄微道长的纸笺:

    姜澂鱼心里暗自感叹玄微道长卦辞之精妙,真是字字不差啊。

    她走到神像前,将手中皱巴的纸张抻平,而后伸向案前常年供着的灯烛,蹭得一下,火苗瞬间将这张薄纸吞噬,连同纸上的秘密一并消失殆尽。

    引路的道童还在外间候着,他悄悄打量了一眼这位女君,见她神色不似愉悦,便猜测可能是刚才的卜卦结果不尽如人意。

    礼罢,姜澂鱼直起身,既然在玄微道长面前她已无秘密可言,便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

    “此人何在?”

    她的命诗是当年从玄微道长手中亲自拿到的,一共有四句。

    小时候外祖母常对她说,人啊,不能太贪心。所以她只求这段日子就好。

    闻言,姜澂鱼攥紧的手才稍微松弛了些,松开时手中的纸张都被她攥得发皱了。

    姜澂鱼后退一步站定,双手抱拳掐子午诀,高举至眉际,长揖道:“阿妤谢过道长。”

    她回顾过往的一生,确实如命诗中所说。

    听到这里,姜澂鱼才确定玄微道长口中所说的故人是谁。

    她抬眸,眼神如出鞘利剑,直直望向季玄微!

    “道长之前说,命诗只给本人或者至亲知晓,是也不是?”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声的惨笑,身形被微弱的烛火照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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