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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双手不停地刨着木头,日夜更替,时间流逝,他刨得手臂酸痛,刨得饥肠辘辘,刨得手指磨出血泡,他身边的木头堆叠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些木头花,好像化成海中的浪花,它们翻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在了里面。

    城里多好啊,繁华又漂亮,汽车高楼,一切都是向往的样子。

    奶奶像是担心月圆没有听清似的再次重复一遍:“圆圆,你爸爸已经答应了,下个月就带你去城里,圆圆终于可以去城里的学校念书了。”

    月圆背着奶奶,低着头,手指搅动衣角,奶奶的声音苍老,奶奶的言辞恳切,她说:“圆圆,你长大了,可我们都老了,城里教育更好,还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会耽误你的未来,爷爷奶奶最大的期望就是,圆圆可以考上大学,以后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所以,你现在就必须跟你爸爸去城里念书,听到了吗?”

    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就像院子边土砖墙壁,都不用狂风骤雨侵袭,只用伸手轻轻一推,足以使砖墙摇摇欲坠。

    “等做好,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胡里其实吃过不少糖,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给的糖,总是格外甜一点。

    给了胡里一个安慰的拥抱后,月圆松开了胡里,她跪坐在黄黄的木地板上,很想再给胡里点什么,然后掏掏口袋,竟然从里面摸出一粒糖来。

    “做一个东西。”

    “哦,圆圆,你过来。”奶奶突然将月圆叫到身前,奶奶的手掌就像一朵枯萎却仍有有温度的花,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月圆的发顶,喜悦,却又满含不舍地对月圆讲,“圆圆,你下个月就可以去城里念书了。”

    “为什么呀圆圆,”奶奶很不解,“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城里念书吗?”

    “你想吓我?”

    不过就是四个星期,三十天而已,不过是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两百分钟而已,不过是墙上的挂钟不停不歇地走动两百五十九万两千下,不过是他煎熬不止的想念像茂盛的藤蔓肆意滋长攀爬。

    他的声音低低的:“那你还会回来吗?”

    但奶奶说:“圆圆,你必须和你爸爸去城里念书。”

    胡里眼皮耷拉着,好像从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他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早上,月圆又来后山里找胡里了,他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在用工具刨一块木头,地上层层叠叠,都是刨下来的白花花的木头花,散发着幽幽的木屑香味。

    胡里想着,等月圆下次来找他玩,看到这个秋千之后,她一定会惊喜地说:“胡里,这个秋千是你做的吗?你好厉害啊!”

    胡里的神情淡淡的,缓慢地点了点头,他也起身出门,拿起一旁的木秋千想要将月圆放下去。

    胡里的眼睛黑湛湛,湿漉漉,大耳朵竖起来,他跪趴在地上,跪在月圆的面前,他的手掌撑着身体地全部重量。

    “很久是多久?”

    月圆的喉咙干干的、涩涩的,脑子空白了好大一阵才反应过来。

    “我给我的朋友还钱去了。”

    月圆回到家里,刚踏过灶房的门口,奶奶就将她叫住:“圆圆,你一大早的上哪里去了?”

    “一个月。”胡里轻轻复述着,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月圆看着秋千板子,头稍微歪着,她下意识说道:“好想荡秋千哦,胡里。”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去城里念书。”

    没多久,木头花冒出个一双赤色阔耳,接着是脑袋,再接着是他的身体,胡里站起来,身边木头花像倾泻的洪水往下涌去,胡里抖落头上的身上的挂着的顽固木屑们,而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块刚刨出来的崭新的木板。

    月圆的喉咙涩涩的,双眼也红通通,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答应:“好。”

    月圆伸手揉了下他的耳朵,站起身来:“胡里,我要回家了。”

    “只不过我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一趟了。”

    “会。”月圆很坚定地回答胡里,“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要回来看爷爷奶奶,我还要回来找你玩的呀,只不过,只不过……”

    强令月圆爸爸带月圆去城里念书,这是爷爷奶奶能给月圆做的最后也是最好的安排。

    狗是狗,胡里是狐狸,这两者是不同的。

    一个月而已,一点也不久,眨眨眼睛就过去了。

    “我爸爸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可能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我想快些知道嘛。”月圆的语气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她蹲在胡里身边,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怕等……你做好,我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看到了,胡里,我这次要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我就要去城里……念书了……”

    胡里闭上眼,美滋滋地等待着月圆的下一次到来。

    小的时候,村里也会来城里来的孩子,他们从轿车上下来时,月圆都会巴巴地围过去,看着他们身上靓丽的衣服,听着他们自信的谈吐,带来乡下孩子没见过的新玩意儿,月圆那时候羡慕极了,她会讨好地上去找他们玩,好像只要和他们玩会就能沾染上一丝城市的气息一样。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准备到胡里身后吓他一大跳,但胡里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眯着眼睛,在月圆的手要拍上他肩膀的时候回过头。

    胡里想问她为什么不多玩一会,但他没有问出口,月圆却好像知道了他心里所想一样回答了他:“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能呆很久。”

    胡里低着头,眼眸也低垂着,月圆看不着他脸上表情,他的手指灵活地将绳索缠绕在一旁的滑轮上,轻轻嗯了一声。

    她咕哝着,胡里却全部听清了,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手上刨木头的动作都没停顿,可是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视线却骤地阴沉下来。

    月圆咬了咬嘴巴皮,她确实一直很想去城里念书。

    胡里没有说什么。

    但现在,月圆却一点也不想去城里念书了。

    胡里接过糖,包装纸在清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他将糖塞进嘴里,感觉甜意砰的在唇舌间炸开。

    “给你吃糖。”糖是甜的,月圆觉得胡里没了所有亲人实在是太苦了,她希望胡里吃了糖,会感觉到甜一点,月圆同时还想到了自己,想到生病的爷爷,想到年迈的奶奶,想到要是她也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可能都不能有胡里一半坚强,她会难过得哭死掉去。

    他想象着月圆坐上秋千,双手抓牢两边的麻绳,笑容甜甜的,他就站在秋千旁边,伸手将她推高推远,她的马尾辫飞起来,在这森林树影之中快乐地荡来荡去,笑声咯咯的,借着这林间的风,传到很远的月亮湖边。

    胡里从来看人的眼神都是斜斜的、带点不屑的、带点轻蔑的,可是他现在看着月圆,抬起头,是巴巴的、可怜的、虔诚的,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狗狗,但如果有人在面前说他像狗,他当面能凶恶地否定,背地里,能气得翻三个山头嗷嗷叫。

    “我当然知道你在做一个东西,我问你什么东西?”

    月圆走了回家了,太阳落山了,月亮悄悄爬上树梢了,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了。胡里没有回他的小树屋,他依旧待在原来的地方。

    “胡里,就算我去了城里,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月圆像是承诺什么一样急切又大声地说道。

    胡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板,舒展了下身体,又弯下腰去,在木头花里翻翻找找好一阵,找出一些工具,他用这些工具,将木板两侧开了两个小洞,然后麻绳绕啊绕缠啊缠,接着,胡里找了两棵结实的小树,他将麻绳两端系在小树的树干上,接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辛苦了两天一夜的作品。

    首先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他的家人不会欢迎她这个外来的入侵者,其次,爷爷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也想陪在爷爷奶奶的身边,最后就是胡里,其实月圆一直将胡里是她唯一的朋友挂在嘴边,那胡里呢,他虽然从来不说什么,可是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月圆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呢?

    “一个月,我爸爸说,他一个月带我回来一趟,到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玩的,胡里。”

    他早就闻到了月圆的气味,毕竟作为一只狐狸,他是有着优于人类好几十倍的嗅觉。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秋千。

    “那你猜得真准,”月圆从地上捡起一朵木头花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胡里,你在做什么啊?”

    胡里稍微昂起头:“猜的。”

    如果是以前的月圆听到这个消息,她能一蹦三尺高,然后开心地在院子里转圈圈,但现在听到,她别扭地挣脱开奶奶,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被识破后,月圆的手尴尬地收回,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胡里,你怎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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