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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两个一人

    后来,谢蝉一次次从屏风缝隙间看到那双书写的手。

    谢嘉琅喜欢读书,上辈子做了官后也是手不释卷。谢蝉一度觉得不论何时何地,他似乎都能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册。

    谢宝珠也想和知州千金玩,谢丽华不带她,她嫉妒得直冒酸气,拉着谢蝉,说谢丽华小气。

    谢蝉捶捶自己的腿,道:“我要自己走。”

    谢蝉有段时日没见着谢嘉琅了。

    眸子清亮,没有一丝怯意。

    谢蝉觉得好困。

    酥叶有些不安,拉紧谢蝉的小手往后退,“九娘,我们回去吃好吃的。”

    谢嘉琅撩起眼皮,眼眸黑沉。

    谢蝉避出来,继续逛园子。

    刚才离得远,他一身落满尘土飞屑的破烂衣衫立在碑前,他们还以为是个书丹工匠。

    “大哥哥。”

    院墙外山间竹林松海,鸟鸣山幽,山风如潺潺流水般轻轻拂过松枝。

    很瘦,洁白,骨节分明突出,手指很长,握笔的地方茧子很显眼。

    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襟危坐,凝神看着手中书卷。

    别院有仆从照管打扫,干净整洁,院中苔痕斑驳,浓荫匝地,十分幽静。

    过一会儿,青阳匆匆赶来,叫醒酥叶,笑道:“山里凉,比不得在府里,别睡沉了,小心着凉!”

    谢嘉琅低头,继续看书。

    小谢蝉倚着婢女,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婢女的衣裳,眼睫轻颤,双颊泛红,睡得很香甜。她的婢女趴在石桌上,也睡着了,发出沉沉鼾声。

    江州城外有座名山,连绵数里,风景秀丽,山下竹林如海,溪流蜿蜒,山中古木参天,凉爽清幽,城中富户都在山中修建了别院。

    谢蝉只当听不懂。

    谢蝉抬眼看去,先看到的是一双执卷的手。

    酥叶看她喜欢,用帕子帮她收着。

    一双带着书卷气的手。

    走近几步,酥叶忽然拉住谢蝉,小声说:“九娘,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忍了忍,还是噗嗤笑出了声。

    谢蝉看着他,轻声唤:“大哥哥。”

    谢蝉这是头一次来别院,不认路,酥叶领着她逛园子。

    谢蝉打了个哈欠,靠着酥叶柔软的身体,眼皮发沉。

    第二天,老夫人和几个媳妇接着抹牌。

    “郎君回去了。”

    脑海里谢嘉琅变戏法似的、不停从袖子里往外掏书的画面逗笑了小谢蝉。

    石桌上有茶壶茶杯,一盒点心。

    夜里,谢蝉梦见前世。

    记忆中的手宽大而瘦,可定人生死,可左右朝政,透着一股凌厉。

    谢丽华冷哼:“我以后不带了。”

    谢宝珠下了马车,忘了路上的不愉快,拉着谢蝉的手,带她去看去年自己住的院子。

    谢嘉琅没出声。

    第二天,谢大爷带着谢嘉琅搬到山里暂住。

    院墙后面是松林,谢蝉越捡越多,帕子装不下了,干脆用裙子兜着。

    上辈子,谢蝉留意过谢嘉琅的手。

    院门前一阵响动,二夫人和谢丽华回来了。

    谢蝉抬手,圆圆的手指头指着落满松针的石桌石凳,轻声问:“大哥哥,我走累了,可以坐在这里歇歇吗?”

    半个月后,谢蝉随李恒一起考察工事进度。

    老太太和二夫人商量去山里避暑。

    眼前,小谢嘉琅的手尚是富家公子的手,洁白饱满,手指修长,温润清秀。

    在一旁舀沙冰吃的谢嘉武插嘴:“那她就吃不着咯!知州夫人只喜欢姐姐,只给姐姐的。”

    知州夫人很喜欢谢丽华,要她过去和知州千金一起玩。

    谢蝉没有吵他,走开了些,低着头,捡地上的松果玩。

    礼部官员多为公卿出身,一直强烈反对废后,反感姚派,对谢嘉琅自然没有好脸色,处处刁难他。

    知州公子派人邀谢嘉文同乘,和他下棋解闷,谢嘉武也跟过去凑热闹。

    “什么好东西,别人吃剩的,我不稀罕!”

    天热,冰镇的蜜糖赤豆沙冰化成了汤,谢宝珠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没有咱们家做的紫苏熟水好喝!”

    那时候谢嘉琅随侍李恒左右,与皇帝探讨朝政,为皇帝整理奏章,备皇帝顾问。

    松果形状大小不一,有的鳞片张开,像展开的花朵,有的紧紧闭合,像一座宝塔。

    逛了一会儿,谢蝉走累了,看前面有棵大松树,树下有石桌石椅,想走过去休息。

    前朝支持她的官员告诉她,谢嘉琅是姚贵妃一派的人。

    那双手拿着一卷书册,修长手指徐徐翻动书页,偶尔停下片刻。倏忽一道幽凉的微风拂过,书页随风翻卷,那人手指弓起,在书页上轻轻按一按。

    松树下一道单薄身影,侧脸瘦削,一身清冷天青色盘领袍,盛暑天,右肩结纽也系得一丝不苟,热辣的日光透过松枝,筛下的斑影落在他身上,如水波荡漾。

    松树下有人。

    谢嘉武朝谢蝉羞羞脸:“你不许吃我姐姐带回来的东西!你不要脸!”

    下午,谢宝珠躺在房里生闷气,周氏陪老夫人抹牌。

    谢蝉抬头朝酥叶一笑,松开酥叶的手,慢慢往前走。

    节后论功行赏,辛苦几个月的谢嘉琅没有得到升迁,抢走他功劳的人是支持谢蝉的官员。

    路上正好碰到知州府上的车队,两家人干脆一起赶路。

    走到昨天的大松树下,她踮起脚张望。

    谢蝉醒了过来,没看到谢嘉琅,“大哥哥呢?”

    谢蝉觉得他又瘦了。

    谢蝉继续往前走。

    最近周氏觉得她太胖了,要她多走路。

    谢嘉琅看完一页书,听到一阵鼾声。

    谢蝉注意到谢嘉琅执笔的手,手背、手指全是新旧擦伤血痕,拇指背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

    那时谢嘉琅被李恒派去礼部,和礼部官员一起主持重阳节宴,修筑登高露台,雕刻崇老石碑。

    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嘀咕了一句:“可惜是侄子,不是你儿子……”

    两家别院离得不远,到了地方,二夫人服侍老夫人安顿好,立刻去拜访知州夫人。

    偶有松针飘洒,落在书页上,他屈指拂开。

    谢嘉琅抬起眼帘,眼眸黑沉。

    谢嘉琅端坐在松树下,眉眼低垂,专注地看着书卷。

    天气越来越热。

    小谢蝉糖糕一样雪白如玉、透着红润光泽的脸蛋钻入他的视线,乌黑发亮的杏眼,分明没有笑,也有两分笑意。

    登高露台已经有了雏形,众人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他抬起头。

    小娘子娇柔细软的嗓音,甜丝丝,软绵绵,像小猫爪子轻轻地挠。

    太监出声提醒,那人转过身,一张瘦削严厉的脸庞,眉眼浓烈,神情沉静肃穆,脸颊蹭了一抹鲜红朱砂。

    谢蝉一个个捡起来看,挑了几个好看的。

    酥叶怕谢蝉碰谢嘉琅的东西,坐不住,小声催促:“九娘,是不是走不动了?我背你回去。”

    她轻轻地唤。

    二夫人办事麻利,三天后,谢家人启程去山中避暑。

    山风,流云,古松,鸟鸣。

    酥叶吓一跳,慌忙擦掉口水,抱起谢蝉,摸她额头,看她没有发热,松口气。

    众人认出谢嘉琅,都很意外。

    谢嘉琅合起书,起身离开。

    郑氏的娘家人来江州的那几天,郑氏很高兴,领着娘家人见老夫人,提起入国子监的侄子,一脸骄傲。

    谢蝉去前殿看李恒,屏风后书写的太监、文官纷纷起立行礼。

    青阳答道,一直把酥叶和谢蝉送回她们住的院子。

    丫鬟面面相觑。

    小娘子在水榭里抚琴,谢丽华和谢宝珠闹别扭,气氛僵硬。

    谢宝珠涨红了脸。

    谢嘉琅低头,接着看书。

    郑氏当即沉了脸面,那晚有人听见郑氏和谢大爷争吵。

    “哐当”一声响,谢宝珠以为谢嘉武骂自己不要脸,推翻碗筷勺子,转身跑远了。

    谢蝉白他一眼。

    谢蝉觉得他这是答应了,走到石凳前,酥叶大着胆子上前,抱起她,让她靠着自己坐。

    同僚排挤他,工匠拖拖拉拉,很多粗活他不得不亲自上阵,每天灰头土脸,奔走忙碌。

    唯有一道身影仍在低头书写,执笔的手动作流畅沉稳,宽阔肩背挺得笔直,身影岿然不动,直到小太监拉他衣袖,他才注意到凤驾,放下笔,起身行礼。

    她似乎胖了些。

    谢丽华脸上通红,觉得很丢脸,又不好发脾气,瞪谢嘉武一眼,也走了。

    知州夫人送了几只攒盒,谢丽华还带回来知州府上的蜜糖赤豆沙冰,分给谢宝珠和谢蝉吃。

    崇老石碑前,一道高大身影手持健毫,蘸取朱砂,于碑面上书写,心无旁骛,浑然不觉帝后已至。

    谢嘉琅不是今天和众人一起来的。

    谢宝珠愤愤地拨弦,琴声嘶哑刺耳,谢丽华的琴声也说不上动听,教琴的女先生恨自己生了对灵敏的耳朵。

    昨晚因为要出远门,心情激动,睡得不沉,半夜被二夫人催着起身,一路上听谢宝珠发牢骚……

    谢嘉武躲羞,在屋里闷了几天,找堂兄弟踢球玩,差点中暑。

    谢蝉心想,难怪二夫人风风火火,催促一家人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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