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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长风接过来先放下,脱了白手套,拿起烟就着他递过来的火点上,喷了一口,道:“左兄近来得意?”

    罗副官说,“所幸没有伤亡,但巡捕房到底震怒,扣了车子,要从严查处!”

    不过老人到底怯场,进门说的尽是些不中用的废话,恭维也十分老套,少年裘马衣履风流必然封疆拜相之类,惹得左金义直摇头。

    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那些小黄鱼,“抱歉的很!”

    左金义嗐嗐一声,道:“破产之人,一个大钱挣不来!什么得意!”

    直至老者开口,他莞尔了。

    “哪里,哪里,”左金义道了声惭愧,说我今儿可不是来跟戎兄借钱。

    他现在可没有功夫应付这些人,车上有报纸,他随手打开,但是光线太暗,又放下了。

    此言被敲门进来的罗副官恰恰听到,想这老者算是犯了四爷的忌讳,不晓得这‘如夫人’‘姨太太’之类的称谓可是当着四爷称不得。

    “那就照直说吧,什么事?是酒债,还是嫖账?多少钱,包在我身上。”

    其实跪也不管用,林家父亲不出面四爷绝对不会松口。

    也不消他出去唤,戎长风掀铃传了副官来,遣副官下楼去请,并且道:“旗人礼多,爱穷讲究,你提示提示,上来千万别行礼,我受不得那个!”

    戎长风打断了他,说:“那倒不必,我这人最怕吃糊涂饭。如果吃到一半,事情我帮不上忙,那时怎么办?吃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你就有什么事照直说吧!”

    左金义无法,抽了几口烟,实心实意地替那爷说了一通好的,他也没料到戎长风竟真愿意把狄老者见一见。

    左金义见那车泊下,忙说:“你老且坐,我去跟他过过先声再论。”

    该车在上海滩是颗明星,乃是皮二小姐的座驾。

    原来卷宗文件上是刚刚送来的审讯内容,头里就是那全爷那贝额的情况,竟压根儿不是什么逆党成员,只是恰恰昨夜醉了酒误入了包房。

    左金义随戎长风入了办公室,他这个人最是一点子好,人穷气不短,便是到友人处化缘也从来不卑不亢,仿佛本来就该着给他。

    皮二小姐是金鹤仪的表亲,生来两大乐子,一为驾车,二是驾马,跟金鹤仪趣味大投,但凡金鹤仪回国,二人没有一日不在一起的,方才也是车子开得狂,否则他就给她们看到了也不一定。

    跟所有男人一样,戎长风爱权爱女人。爱财不爱呢?当然爱,但是钱对于他这种世家子弟来说,仅仅只是个数字,他不会为了这种东西湿鞋,所以送他大洋不济事,能叫他松动的除非人情,且是要大人情。

    到底不敢说出口,四爷愁这桩婚事,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从来不敢在这种事上多言。

    他的北平腔里带一点斯文的海派口音,语速不急也不缓,直把一个狄老先生说的脸刷地灰了,几乎就要给他下跪。

    虽然他此时已经明知纳贝额是冤的,也不会下令放人,早在一小时前罗副官刚告诉他这事能和林父搭上边的时候,他就有了算计。不久的将来,他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林父办,除了林父没有别人能办到,但如果再像半年前那样逼着就范自然不行,所以须让他落个人情,到时才好作为交换。

    罗副官笑而不语,那意思是——有他这位姑爷呢,金小姐哪里肯找别人。女人嘛,不过是小题大做借题撒娇!

    八成又在偷东西,他由她淘气,懒得管,公务上的东西从来不在小公馆存放,其它没什么怕偷的。

    狄总管晓得跟不上年轻人的趟,到底心中作急,一路地说下去,先是攀旧情,说那爷跟如夫人的父亲林老爷是世交。

    左金义迎上去了,戎长风端着架子跟他点了个头径直上楼,全当没看到不远处那位不时用大手帕子擦脑门的古董老头。

    狄老者见他面露难色,连忙陪笑。牙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松的快保不住,说起话来满嘴走风:“那爷有吩咐,打戎四少爷这里办完事,请左爷到瑞福园喝一喝。”

    描金大箱子在地上放着,那宅上讲究的宝贝全在里边了,只要能救出独子性命,要老太爷的脑袋也不含糊。

    他的做派通常如此,不可能叫顺手人情从他手上轻易溜过去。

    `

    意思是想让四爷派车出去寻一寻。

    戎长风心中有数了,将文件合上向桌面一丢。

    正说着,外面滑入一辆黑色的八缸福特轿车。

    戎长风一直看着老者将宝贝一件件轻轻捧出来,一件件放好。

    为了寻找突破点,左金义先在内里把戎长风品了品。戎长风这个人呢,对什么事都不重。嫖?他有,可是没瘾;赌,也来,可是放开就忘;戏?也听,可是,从不迷恋;阿芙蓉呢?那是坚决不玩!

    又说:“上过饭,咱们另外还有个薄敬,绝不能叫您白受累。”

    老了,跟一颗干巴土豆似的,精瘦的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的马褂还是洪宪年的旧东西,整个就一老古董,大场面虽是没少经见过,但是应酬如今的少壮派,横是没法了。

    他抖出两支三炮台,“若不嫌弃,抽老弟一支贱烟。”

    左金义走后,罗副官大有深意地呈上一份新到的卷宗,戎长风见他神色有异,便加心去看了看。

    “这种事只消金老爷一个电话也就完了,何必要我出面。”四爷不耐。

    可是狄老者哪儿能啊,一进门就要行大礼,戎长风扶住了,“不敢当不敢当,老先生,使不得!”

    刚才在书房时,先没觉得有第三人在场,后来就发现不对劲,窗帘簌簌的,显然有人藏在后面,除了映月没人有那个胆子潜入他的书房。

    想到这一层,左金义就犯难了,看看狄老者脚下那只描金箱子,知道里边有细货,可这东西能打动戎长风吗?他可不敢保定。

    他不漏痕迹地盘算着,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四爷皱着眉向烟碟子里摁灭雪茄,道:“先办正事,去见左金义。”

    车子向霞飞路驶去,雨水扑喇扑喇地往车窗上冲,车窗的帘子半拉着,忽然,一辆栗色的本特利e型车穿街而过,几乎是横冲直射,车轱辘带起的水浪有一米高,连他这边的司机都吓了一跳,急速刹车,还是给水浪溅了满玻璃。

    这还不够,最后又由袖内取出一只绸包,打开绸包,里边是黄澄澄的小金鱼。

    见四爷出来,问声您出去啊?又说月儿走时天不阴着,连伞都没带,一定给淋着了!

    “四少爷,您上眼,”狄老者小心地炼词:“这是咱们那爷府上存了上百年的宝,不是今儿孝敬您,我老朽这辈子怕是没福气看上一眼。”

    “嗷?”戎长风慢条斯理地磕了磕烟灰,也不急。

    罗副官退出后,狄老者一样一样地献宝,在桌上摊开七八套的锦盒与檀木匣。

    就这一句,狄爷心里竖了大拇指,这小爷是位君子,差不了。

    这个动作很平常,可罗副官却明白了,他是不会当下答应狄老者放人的,这一回倒是非卖林父一个面子不可。

    狄老者知道必是戎四爷到了,他们此时是在一楼楼厅的会客长椅前,狄老者就坐下了,心里琢磨这戎四爷到底何许人物,狄老者知道,戎四少爷是旧军阀戎某人的四公子,这位小爷的名声多,一种是盛气凌人阴戾之徒,一种是虚怀若谷谦谦君子,究竟哪一种是真,可就不知道。

    人从车上下来了,负责撑伞的是车夫模样,身披戎装的自然是长官模样,不消说,这就是戎四公子了,只是这个人看着倒与年纪不符,身长体大,官派十足,仿佛已是而立之年。

    罗副官显见有急事,不等四爷出声便开门进来了,“四爷,少奶奶出事了。”

    换过衣服出门时,吴妈正在廊檐下焦心地向着街门张望。

    他道:“若说全少爷不在我这里,那是托词,可是事关军机,无法通融,原因不便讲,老先生意会即可!军法苛酷,营私舞弊乃是掉脑袋的大罪,那爷的吩咐,晚生恕难从命!”

    不料四爷竟说了句“她没走,在家偷东西呢!”便离开了。

    此时左金义已经到了霞飞路的办公处,与他同来的是那家的狄管事。

    好在狄总管究竟词穷,缩口不言了,钱能通神,还是叫钱替他说话罢。

    左金义有眼色,推说近来白银市场看跌,约了人在老城隍庙分析行情,先行告退。

    少奶奶憎那偏房的名分,连带四爷也敏感,他从不提姨太太这仨字,说差也没有那么说过,这种称谓在小公馆就是人人心知肚明的禁语。

    里边是些古玉、字画、元丝、锞子,还有佛像,牙雕,甚至将大捆的套模葫芦、澄泥蛐蛐罐也带来了。

    左金义瞧了遍办公室,觉着狄老者待会儿在这里过钱过货不大好看相,于是说:“这儿讲话不大方便,不知戎兄肯不肯赏脸,咱们同到外面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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