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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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倏然起身，声音微沉，“够了。”

    宋王慢慢的走了出去，望着底下巍峨古朴的建筑，神色渐渐收敛，他还有许多事未能做完，即便倒下，亦不能是此时。

    宋王漠然的注视着他们，难得没有往日温文的模样。

    任何人都能逃，唯独他訾玢不成。

    事到如今，他已尽了一位君主所能做的一切，平心而论，他不再亏欠宋室，也不亏欠任何一个对他寄予厚望的臣民。

    故而，仅仅是这样单薄的两个字，就足以叫原本吵闹的朝堂一刹那间静下来，诸臣尽皆伏地，无人声张。

    这是一个君主的威严，哪怕敌军兵临城下，哪怕国家危在旦夕，但他仍旧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之久，一个刀戟之锋曾指向四夷，令天下巍颤的天子国的君王。

    他唯一的遗憾，是不曾亲手将自己雕刻的木梳赠予诸萦。

    直到殿内安静下来，宋王才在訾善的面前做了下来，他端详着妹妹日渐出众的面容，为了安抚妹妹，明明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神色却是黯淡的。

    而宋国虽然被蚕食了泰半土地，至少还能留有宋国之名。至于日后会否日益艰难，彻底失去宋国作为天子国的威名，便等日后再行言说。

    即便明知两人有缘无份，他为宋王，她为神女，所隔甚于巫山，注定无法在一起，但至少他也想说出心悦二字。

    宋王按捺住身体的疲惫，目光落在那些为宋室，也为了他这个君主而痛哭的臣子们身上。

    这世上，无一人可比他身份尊贵。

    宋王将自己所能安顿的事，一一做完，而后便挥袖令这些臣子退下。王畿何其之大，数百年的积累，想要令无辜的人尽早离去，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完的。

    因为陈国的来势汹汹，宋王未能向素日一般,戴着十二旒冠冕,身上穿着威严的朝服,而是身着玄色常服。

    宋王的留下，便是殉国。

    此言方出，底下顿起喧闹，多为臣子们的嚎啕大哭，这些大夫士卿们，再无往日的沉着冷静、高高在上，反而啜泣犹如小儿。他们磕着头，全然不顾形容，恳求着宋王离城，为宋室保全一位贤明的君主。

    作为兄长，宋王纵使一心向死，以全宋国风骨，却绝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在他死后遭人欺凌。

    他大步走进殿中，訾善正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女子面容极美，却容色愁苦，但的的确确有如水般温柔姿色。

    一时间，底下的人惊诧无比，他们何德何能受得起身为天子的宋王一拜，原先站着的人也悉数跪伏于地，悲戚不止。

    底下的人,不管是否年迈、久经世事，在面对亡国之险时,都不免露出惶然焦急的神色。

    他终究还是有负宗族与众臣的殷殷期盼。

    宋王訾玢，中兴之主也，贤名闻世，世无不敬者。以死殉国，宋乃百载，最兴不过文王，最勇不过武王，最义节风骨者，不过宋悼王訾善。

    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他觉得喉中有些酸涩，面容却浅浅的笑了，也好也好，既然他注定要死，何必与人有所纠缠。

    为女子梳妆的人，则会高声吟唱：

    哪怕来日宋王室再选出一位君主，再也不会及得上宋王的贤明，宋室注定会衰弱。

    亦有许多人，是因为宋王的贤明仁德，颇有古时君主的仁义之风而前来投靠的。

    面对妹妹瞬间欣喜起来的神情，宋王也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嗯。”

    届时，陈国粮草不济，自然退兵。

    更为严重些，若是宋国亡了，那么訾善恐怕连礼物都做不成，而是成为受人轻贱的玩物。

    明知诸萦是神女，宋王却希望，她不必有一瞬低眉，一声叹息。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能在日渐衰败的宋国为官，这些有些才能的人，大多是心向正统，对曾经的宋国心向往之的人，比起权位，他们更有抱负与匡扶宋室，挽救礼乐崩坏的心志。

    但此刻，他是宋王，便有宋王的气节与威严。

    他着人将无辜的庶民百姓疏散，欲独自率将士固守王畿，守住宋国的风骨体面。

    宋王双目阖上，沉默了起来，寂静的氛围蔓延在了整个殿内。

    与其令诸萦知晓一位情谊深厚的人离世，他更希望，自己能如一位陌路人，他死也罢，都莫要让回忆中笑容灿烂的女子有一丝惆怅。

    上言宋王留下，全的是气节，难以抑制的痛哭，则是忠心。

    许是一瞬，又许是过了沧海桑田般久远，宋王睁开双眼，声音掷地有声，充满坚决，“孤，留下。”

    他的声音中有訾玢的怜悯仁德，亦有身为宋王的坚定威严，“众卿且去罢孤守王畿，宋室数百载社稷能否绵延，便托付诸位了。”

    着实是可惜了。

    宋王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一番，鬼神不佑，无可奈何。

    不论是谁，都知晓留下必死。

    他闭上双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眼看底下的人争执不休，各自有理，若非形式紧急，或许都能殿前失仪，打起来。

    之后的事，便交予后来人。

    那些注定要离去的人，路也同样不好走。

    而这些人，在面对宋王将死前的托付，如此形态，又如何能不动容。这位身份尊贵的宋天子，亲自向他们行礼，托付后事，但凡他们又一丝爱国之心，来日都势必会鞠躬尽瘁，绝不相叛。

    他们都盼着宋王訾玢能使宋室中兴，却未曾料到，訾玢全的是宋王室最后一分体面，让固守礼法的宋室，即便消亡也令人不得不感叹，令史书也不得不传唱。

    疏散庶民，带走贵族们世代累积的财物，宋王相信那些官吏们能做好，但他如今最为担忧的是自己的妹妹訾善。

    王畿中的少年男女，常以木梳发簪定情。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所有的臣子都劝宋王离去，暂且去往余城，余城地势险要，固若金汤，城中又摇◎

    情意缱绻，执手白头。

    宋王虽已有向死之心，却并不为难众臣。

    宋王的手下意识的摩挲起了袖中的木梳，自那日分离，木梳便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明明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在不断地耗费心血，日日挑灯批阅政事后，晕眩咳血，彻底有了文弱之相。

    从前，他盼望着诸萦能与他情意相许，但到了此刻，却改变心意，庆幸自己未曾将木梳送出去，也未曾表明心意。

    即便宋国灭了，他也仍旧是最为正统，被礼数所承认的天子——宋王訾玢。

    王姬訾善

    宋王深知，他若殉国，来日必定会选出新的君主。虽然如今的宋王室并无什么出色的子弟，亦不知苟延残喘建成的宋国，能有多少时日，但尽力为下一任宋王留下些家底，也算是他尽了余力。

    宋王的到来，纵使那些寺人宫婢们不声张，王姬訾善也察觉到了不对，她转过身望向宋王，神色中透露了两分惊喜，一下就冲淡了原本的哀色。

    宋王知道，他的每每訾善，也在为宋国如今的困境而苦恼。

    大多数的臣子，都劝宋王趁陈国军队未将王畿包围,今早离去,或能保住宋国。

    宋王挥了挥手，让寺人宫婢们不必行礼。

    他命那些愿离去的臣子及贵族，举族搬迁，即便是庶民，也悉数放其离去。

    “善儿，余城来日或许会成为宋国新王畿，你殿内若有喜爱，或是用惯之物，可早些备好，不日便往余城去罢。”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他强忍喉间的痒意，命寺人准备撵车，去往王姬訾善的寝殿。

    “您乃宋室天子，岂可仓惶而逃！如此一来,纵使保全了宋室,只怕风骨礼法,只得沦为笑柄啊！”

    说完，宋王站起身，他双手交叠，朝着底下的臣子们弯腰深深一拜。

    ……

    目光所及之处，满室寂然，对着暮气沉沉的王宫，宋王反倒笑了，只是不知是释然多些，还是自嘲多些。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所有的臣子都劝宋王离去，暂且去往余城,余城地势险要,固若金汤，城中又一贯富庶，若是藏于余城,少说也能挨过一年半载。

    即便他夙兴夜寐，立志要复兴宋国，最终却成了亡国之君。哪怕宋室不亡，但大抵从他始，又将衰败。

    尽一位贤君的嘱托，纵使身死，亦值。

    提及国事，宋王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就状若寻常，挥退了在一旁侍候的寺人宫婢。

    无缘无份，如此甚好。

    但也又极少数的臣子,一身凛然正气，誓死劝谏宋王留下。

    “王兄今日怎么有闲暇来看善儿，国事可还烦忧？”面对宋王这位唯一的嫡亲兄长时，訾善的双眼都时不自觉弯着的，原本如水般柔和的面容都活泛了起来。

    她不但是宋国王姬，身份尊贵，容貌也甚美。若是往日，宋国第一美人的虚名，仅是为她锦上添花，但若是他死了，那这样名头只会令訾善沦为一件礼物。

    “王兄！”

    若二人他日能喜结连理，那么行礼那日，木梳便会亲自用在女子的发上。

    随着臣子们的退去，宋王望着空荡荡的、连光线似乎也被尽数遮掩的殿内，神情有一瞬的怔然。

    “胡言乱语，吾宋室数百年的基业，难不成皆付与都城一役？纵弃一城，若能保全天子，何愁他日无兴起之日？”

    即便是那些原本就劝说宋王应当留下来的臣子，他们的脸上，此刻也全无半分欣喜，也跟着失态痛哭。

    但当宋王睁开眼后，他的复杂情绪一扫而空，面对彷徨无措的臣子，他温和文雅的面容，比任何一次都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