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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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这幸运结束得这样快。他不知自己是在感慨人生的无常，还是悲叹于斯人逝去，还是落寞于今宵酒醒之后，自己仍是身在他乡尸骨无还。
今夜是中秋佳节，人生又能有几回月圆呢？
船在岸上停了。阮沅江躺倒在船头看月亮。今夜乌云漫天，虽然月圆，可只能见一个侧影。
夏樱烟波流转，泪光楚楚中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未北深冬。
当年他作为质子，被迫出使西域，时年不过七岁。十年间他忍辱负重步步攀升。北魏国太子封禅之日，他在北魏皇子床上被翻红浪，才赢得了一线生机。十年后他一朝翻身，已成了大未朝的主人。
夏樱笑笑，摇了摇头，她的嘴唇惨白，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但她还是接过阮沅江的膏药，轻声感谢了他。
阮沅江敲了敲门，走进夏樱的房间。
“这世间，又是谁有这样天大的恩情，让她不愿致使你为难，以死相护？”
时至今日，他们终于明白了平康王的众多耳目耳线从何而来。
“陈年往事，让郡爷见笑了。”夏樱收回自己的话，擦了擦酸涩的眼，笑道。
“冬忍让我为她画上了我们在一起时最常画的姣梨妆，打扮得美美得见公子去了。”
金德秋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沉沉的：“不是。”
说着去取他上好的桂花酿。
阮沅江将手中的膏药递到她手上：“这是去痕膏，你在火场留下的这些疤痕，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来的样貌，但是结痂之后每日三次，长年累月下去，终究会淡去的。”
“她还交给了我，家书一封，让我转交公子。”
她此时已恢复了清醒。
金德秋说：“你还不明白吗？她说‘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倘若她对你有任何怨怼，她都会把你的事全盘揭露给她的上峰。可是她没有。她用死来报答了你的恩，也报答了那个人的恩。就譬如哪吒剔骨还父。以命偿恩。”
“我想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以及，青玉客栈失火那一日，你是否曾经见过，这个人？”
只有一个人。
他原是不胜酒力的。喝了些酒，便同金德秋多讲了些话。
阮沅江抬头与他对视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茹毛饮血的残酷世界，人与人只见不配许诺真情，夏樱和冬忍这样的女子，许下的真情，亦不过被这嗜血的残酷的世界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笑。
这世上，又有谁有这样的能量呢？
“对了，夏樱年少时在歌舞乐坊，学弹的是清平十三调，会舞六朝舞，来生，再跳给公子看……”
金德秋不答话。
而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掌握的数以千万记的江湖武林势力。
“直到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不讨厌我，真实地拥抱我。虽然我们只见过短短的几面，可是他却全心全意地待我。后来，他却死于一场车祸……”
平康王谢勉。
阮沅江说“好”。
“夏姑娘——”阮沅江一边低吼着一边去夺那杯毒酒，却早已来不及。
不是金德秋，是柳守城。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服下随身携带的毒酒。脸上留下最后一抹浅笑。杯裂，人亡。
这时候阮沅江才觉得金德秋那一身插科打诨的技能格外的能叠buff。他嘻嘻哈哈听阮沅江讲完了，给了阮沅江一个温暖的拥抱，又跟阮沅江说“那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讲的话迷迷糊糊的，到后来阮沅江也记不清楚了。他只是觉得和夏樱算是半个知己。在这个浮浮沉沉的旧世界里遇见，便算得上是他的幸运。
这位旷古烁今的“治世之贤才”，在掌管国家的三年之后，就架空了皇帝大权，重新修订了朝廷律法，制定了猛于虎的苛捐杂税。其行可恨，其罪当诛。
“我知公子想要加害于她，却不忍愧对公子恩德。我们这些卖命的，生来命就是公子的。”
阮沅江垂眸。
阮沅江摇了摇自己不太清醒的脑袋，对那一片一角道：“金德秋，你让着点儿，挡着我看月亮了。”
“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阮沅江低低沉吟。
一张熟悉的清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对我很好，真的。”
“她的仇，我一定会替她报的。”阮沅江道。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吧。大概是死亡永远有它刻骨铭心的重量吧。
夏樱绑着绷带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了一处。
阮沅江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在火场中，她可能想过自保，却因为被骗吃了一粒离魂丹，在高温的火场中，四肢酸软，武功尽失，而无力回天……
“冬忍是未北人，天寒地冻时被公子捡回来的，那时公子尚小，她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未北大旱又逢雪，那个荒年里，颗粒无收，冬忍被父母抛弃，公子给了她一个包子，她便跟在公子身后，再也不肯撒手，公子甩了她十里路，都没让她跟丢，只好将她抱回去了……”
阮沅江看着月晕光圈，在迷迷糊糊中说道：“我小时候一直特别希望能够遇见一个懂我的人。但是怎么说呢？没有人懂我。小时候我是在军属大院长大的。大院里有很多人，个个阳刚能打，只有我一个，和别人全都不一样。”
他正是在这一座罪恶滔天的醉玉楼里，进行控制朝廷百官的交易！
下一秒，夏樱将手中一串璎珞交到阮沅江手里。眼中有悲伤，有向往。“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还是五陵年少金市东，绿鬓朱颜好不温润。如今一切早就与过往不再相同……这人间，我已经活够了。阮公子，感谢你的相救，夏樱来生再来报答。”
“只可惜，我终究是负了我与她的姐妹情谊。”
玄宴道：“正是。”
***
她的确是被人写信叫过去的，而不是冲着火光而来。
金德秋挪了两步出去。这下衣角瞥去，那淡淡的梨花香味倒是没散。
“可是我……我亲手将那一味迷魂丹交到了她手中，哄骗她吃下。”
他自嘲一笑。忽然间月光倾洒，忽然间船头月影动，忽然间他一个踉跄，胃内一阵翻江倒海。
这时候柳守城推门进来，萧萧肃肃，像山雨来时一副泼墨的山水画。推门时，修长的指节扶在门上，样子略有些憔悴。只是看向阮沅江的神情中，静默未改。
阮沅江坐起身来回头望去，愣愣的。
阮沅江看到两滴眼泪落在夏樱瓷白的脸上，他去拂，却怎么也拂不掉。一抹自己的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眼眶湿润，泪流满面。
这一声让阮沅江云里雾里的，有些茫然。他又饮了一口那桂花酿。
金德秋在此时踏着雨后的草地，一手拿着一个桂花酒酿白玉瓶跑了过来。一脸欢欣雀跃。“阮沅江，我替你拿酒来啦！咱们不醉不归。”
“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那么小小的一团，跟在公子身后，手里捧着公子给她买的十几个包子，奶声奶气地喊我们’姐姐’。”
阮沅江猛然抬头问道：“冬忍事发当日，曾去过夏樱房中？”
阮沅江将手中的图卷徐徐展开，递给夏樱。
干呕，却呕不出东西来。
眼与眼近在咫尺，连呼吸好像都近在唇畔，好像只差一步就要吻下去。
“是冬忍。”夏樱抬眼看了阮沅江，眼里突然泛起了满眶的泪花，她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叫冬忍。”
阮沅江问：“酒呢？”
那人的手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酒瓶，辣酒入喉，一饮而尽。这一回，他冰凉的指尖在阮沅江手腹上停留了极长的时间，月光在此时拨云而出，白亮的光影落下，那人的手苍白如同一块温凉的古玉。
那人顿了两步，从袖中递出一壶酒来，给阮沅江。阮沅江喝了一口，辣极了。“这叫桂花酿？”
“你想要知道什么？”夏樱问，“我都告诉你。”
胧胧月夜，六朝洲头十里桨声。金德秋和阮沅江两个人站在船头望风。今夜的风声，格外的萧索。
阮沅江闷闷地靠在船舷上，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看向柳守城。
“啪嗒”一声，一只脚走到了阮沅江身边。阮沅江轻声道：“只去了这些功夫便回来了？”
“她是我们中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坚定地追随着公子的那一个。”
“再回首已是如此噩耗，九泉之下，我亦无颜面见她。”
“那日她来我玲珑阁，说公子修书一封给她，让她再办最后一样事，便可辞行回到未北，她的故乡。”
阮沅江呐呐看向柳守城，又看向金德秋来的方向。两人的距离又恢复原样。
阮沅江闭起眼睛，想象着那舞女当日在火场中所经历的绝望。
“你说，是不是，和我接触得很近的人，都会触到霉头啊。”
“没想到，最后也是我炼的迷魂丹，亲手毁了她。”
] 没想到这幸运结束得这样快。他不知自己是在感慨人生的无常，还是悲叹于斯人逝去，还是落寞于今宵酒醒之后，自己仍是身在他乡尸骨无还。
今夜是中秋佳节，人生又能有几回月圆呢？
船在岸上停了。阮沅江躺倒在船头看月亮。今夜乌云漫天，虽然月圆，可只能见一个侧影。
夏樱烟波流转，泪光楚楚中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未北深冬。
当年他作为质子，被迫出使西域，时年不过七岁。十年间他忍辱负重步步攀升。北魏国太子封禅之日，他在北魏皇子床上被翻红浪，才赢得了一线生机。十年后他一朝翻身，已成了大未朝的主人。
夏樱笑笑，摇了摇头，她的嘴唇惨白，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但她还是接过阮沅江的膏药，轻声感谢了他。
阮沅江敲了敲门，走进夏樱的房间。
“这世间，又是谁有这样天大的恩情，让她不愿致使你为难，以死相护？”
时至今日，他们终于明白了平康王的众多耳目耳线从何而来。
“陈年往事，让郡爷见笑了。”夏樱收回自己的话，擦了擦酸涩的眼，笑道。
“冬忍让我为她画上了我们在一起时最常画的姣梨妆，打扮得美美得见公子去了。”
金德秋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沉沉的：“不是。”
说着去取他上好的桂花酿。
阮沅江将手中的膏药递到她手上：“这是去痕膏，你在火场留下的这些疤痕，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来的样貌，但是结痂之后每日三次，长年累月下去，终究会淡去的。”
“她还交给了我，家书一封，让我转交公子。”
她此时已恢复了清醒。
金德秋说：“你还不明白吗？她说‘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倘若她对你有任何怨怼，她都会把你的事全盘揭露给她的上峰。可是她没有。她用死来报答了你的恩，也报答了那个人的恩。就譬如哪吒剔骨还父。以命偿恩。”
“我想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以及，青玉客栈失火那一日，你是否曾经见过，这个人？”
只有一个人。
他原是不胜酒力的。喝了些酒，便同金德秋多讲了些话。
阮沅江抬头与他对视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茹毛饮血的残酷世界，人与人只见不配许诺真情，夏樱和冬忍这样的女子，许下的真情，亦不过被这嗜血的残酷的世界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笑。
这世上，又有谁有这样的能量呢？
“对了，夏樱年少时在歌舞乐坊，学弹的是清平十三调，会舞六朝舞，来生，再跳给公子看……”
金德秋不答话。
而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掌握的数以千万记的江湖武林势力。
“直到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不讨厌我，真实地拥抱我。虽然我们只见过短短的几面，可是他却全心全意地待我。后来，他却死于一场车祸……”
平康王谢勉。
阮沅江说“好”。
“夏姑娘——”阮沅江一边低吼着一边去夺那杯毒酒，却早已来不及。
不是金德秋，是柳守城。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服下随身携带的毒酒。脸上留下最后一抹浅笑。杯裂，人亡。
这时候阮沅江才觉得金德秋那一身插科打诨的技能格外的能叠buff。他嘻嘻哈哈听阮沅江讲完了，给了阮沅江一个温暖的拥抱，又跟阮沅江说“那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讲的话迷迷糊糊的，到后来阮沅江也记不清楚了。他只是觉得和夏樱算是半个知己。在这个浮浮沉沉的旧世界里遇见，便算得上是他的幸运。
这位旷古烁今的“治世之贤才”，在掌管国家的三年之后，就架空了皇帝大权，重新修订了朝廷律法，制定了猛于虎的苛捐杂税。其行可恨，其罪当诛。
“我知公子想要加害于她，却不忍愧对公子恩德。我们这些卖命的，生来命就是公子的。”
阮沅江垂眸。
阮沅江摇了摇自己不太清醒的脑袋，对那一片一角道：“金德秋，你让着点儿，挡着我看月亮了。”
“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阮沅江低低沉吟。
一张熟悉的清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对我很好，真的。”
“她的仇，我一定会替她报的。”阮沅江道。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吧。大概是死亡永远有它刻骨铭心的重量吧。
夏樱绑着绷带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了一处。
阮沅江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在火场中，她可能想过自保，却因为被骗吃了一粒离魂丹，在高温的火场中，四肢酸软，武功尽失，而无力回天……
“冬忍是未北人，天寒地冻时被公子捡回来的，那时公子尚小，她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未北大旱又逢雪，那个荒年里，颗粒无收，冬忍被父母抛弃，公子给了她一个包子，她便跟在公子身后，再也不肯撒手，公子甩了她十里路，都没让她跟丢，只好将她抱回去了……”
阮沅江看着月晕光圈，在迷迷糊糊中说道：“我小时候一直特别希望能够遇见一个懂我的人。但是怎么说呢？没有人懂我。小时候我是在军属大院长大的。大院里有很多人，个个阳刚能打，只有我一个，和别人全都不一样。”
他正是在这一座罪恶滔天的醉玉楼里，进行控制朝廷百官的交易！
下一秒，夏樱将手中一串璎珞交到阮沅江手里。眼中有悲伤，有向往。“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还是五陵年少金市东，绿鬓朱颜好不温润。如今一切早就与过往不再相同……这人间，我已经活够了。阮公子，感谢你的相救，夏樱来生再来报答。”
“只可惜，我终究是负了我与她的姐妹情谊。”
玄宴道：“正是。”
***
她的确是被人写信叫过去的，而不是冲着火光而来。
金德秋挪了两步出去。这下衣角瞥去，那淡淡的梨花香味倒是没散。
“可是我……我亲手将那一味迷魂丹交到了她手中，哄骗她吃下。”
他自嘲一笑。忽然间月光倾洒，忽然间船头月影动，忽然间他一个踉跄，胃内一阵翻江倒海。
这时候柳守城推门进来，萧萧肃肃，像山雨来时一副泼墨的山水画。推门时，修长的指节扶在门上，样子略有些憔悴。只是看向阮沅江的神情中，静默未改。
阮沅江坐起身来回头望去，愣愣的。
阮沅江看到两滴眼泪落在夏樱瓷白的脸上，他去拂，却怎么也拂不掉。一抹自己的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眼眶湿润，泪流满面。
这一声让阮沅江云里雾里的，有些茫然。他又饮了一口那桂花酿。
金德秋在此时踏着雨后的草地，一手拿着一个桂花酒酿白玉瓶跑了过来。一脸欢欣雀跃。“阮沅江，我替你拿酒来啦！咱们不醉不归。”
“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那么小小的一团，跟在公子身后，手里捧着公子给她买的十几个包子，奶声奶气地喊我们’姐姐’。”
阮沅江猛然抬头问道：“冬忍事发当日，曾去过夏樱房中？”
阮沅江将手中的图卷徐徐展开，递给夏樱。
干呕，却呕不出东西来。
眼与眼近在咫尺，连呼吸好像都近在唇畔，好像只差一步就要吻下去。
“是冬忍。”夏樱抬眼看了阮沅江，眼里突然泛起了满眶的泪花，她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叫冬忍。”
阮沅江问：“酒呢？”
那人的手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酒瓶，辣酒入喉，一饮而尽。这一回，他冰凉的指尖在阮沅江手腹上停留了极长的时间，月光在此时拨云而出，白亮的光影落下，那人的手苍白如同一块温凉的古玉。
那人顿了两步，从袖中递出一壶酒来，给阮沅江。阮沅江喝了一口，辣极了。“这叫桂花酿？”
“你想要知道什么？”夏樱问，“我都告诉你。”
胧胧月夜，六朝洲头十里桨声。金德秋和阮沅江两个人站在船头望风。今夜的风声，格外的萧索。
阮沅江闷闷地靠在船舷上，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看向柳守城。
“啪嗒”一声，一只脚走到了阮沅江身边。阮沅江轻声道：“只去了这些功夫便回来了？”
“她是我们中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坚定地追随着公子的那一个。”
“再回首已是如此噩耗，九泉之下，我亦无颜面见她。”
“那日她来我玲珑阁，说公子修书一封给她，让她再办最后一样事，便可辞行回到未北，她的故乡。”
阮沅江呐呐看向柳守城，又看向金德秋来的方向。两人的距离又恢复原样。
阮沅江闭起眼睛，想象着那舞女当日在火场中所经历的绝望。
“你说，是不是，和我接触得很近的人，都会触到霉头啊。”
“没想到，最后也是我炼的迷魂丹，亲手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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