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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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傍晚时分，又是一阵马蹄声声，百骑裹着俘虏、金银、带着血和尘沙凯旋而归，张致和眼尖看到那些被捆着双手，拉着排成行，走得跌跌撞撞的俘虏，多是妇孺，连个比车轮高的少年都不曾见，也猜到是发生何事了，一皱眉，却不愿再看了。

    第巴收拾了些精巧的金银首饰用个托盘托着送来与沈张二人挑选，张致和向后一躺半眯着眼，当没看到。沈中玉曲起中指，在面前的矮案上敲了敲，说道:“我早就说过，我等兄弟辟谷多年，饮食之物却是不必了。”

    张致和只好借了他们流传的经书来看。这一族胡人出自天山南麓的赞国，举国信奉莲花宗。而莲花宗是昔日西方佛国，莲花世界莲台寺的分宗，自莲台寺回于魔劫之后，寺中僧人无一能活，而其分宗、别派纷纷崛起，共有莲花宗、法台派、净居寺等等，其中莲花宗则在西域控制了赞国这个胡人小国，发展十分兴盛。

    张致和顷刻写完，然后另寻了一张纸，想了想，依韵将歌词翻译成中原文字，七字一句地写下。沈中玉一侧头，看过去，就看到他写字端正挺拔，颇有剑修杀伐果断之风，只是这大作还不如字好，却是七言的民歌:

    张致和不喜这老头算计太多，便只是挥挥手，道:“老丈客气了。”，然后问在旁咬着手指的宝音小姑娘，道:“如何？你可再唱一次我听了。”

    张致和闻言，顿了顿，也正色道:“是，先生，我明白了。”

    第巴自觉讪讪的，收起字纸就出去，招呼伙计安放行李，解马放驴。

    张致和听到“不昧因果”四字，咀嚼了两回，却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脸上泛出喜色，道:“我想我明白了“，然后就跟那个小女孩宝音说道:”你们抓回来的那些人会怎么处置？“

    沈中玉人老成精，看到他脸色变化，就猜到他内心想法如何，也不计较，只想把人打发的远些，不要扰了二人清净。

    看了不到半个月，才入了玉门关。张致和看着第巴放了那些奴隶离去，便往文房铺子里买了笔墨纸张回来，就在客店大堂的桌子上，一提笔就将经文默写了大半出来，和书里的不无二致，连虫咬蠹啃的痕迹都描了出来。

    河水涛涛过不得，梦度关山若飞蓬。

    沈中玉戳了戳张致和的腰眼，道:”这就不高兴了？“

    ……

    张致和取出一个光华耀眼的赤金手镯，递给她，说道:”这个给你父亲，这些人我赎了，等出了沙漠就放了吧。“

    宝音轻轻晃着手，看着手上流光溢彩般的赤金镯子，心里更是高兴，对沈张二人更殷勤了十分，见缝插针就奉茶送水。

    张致和看着宝音出去的背影，一时愣了愣，摇了摇头，刚要将字纸收起，却被沈中玉按着，抬头看去。

    她结结巴巴地将歌词翻译成中原的语言，听在二人耳里却是干巴巴的。最后，张致和说道:“你教我你们族里的语言吧。”

    宝音唱完，用手背一抹泪，挨挨蹭蹭地过来，看到纸上方方正正、黑团团的字，丢开手就出去和人玩闹了，道:“看不懂，怎么念？”

    “给你就拿着吧。”

    “你自问心无愧，何必问我？”沈中玉不再调笑，正色道。

    第巴向后退了两步，却将自己的幼女唤来，道:“在这伺候着。”

    接引还应同枕席，醒来却是五更风

    沈中玉看到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皮肤微黑，低着头恭顺地行了个礼，却又忍不住抬头打量二人，眼珠灵动地转着，颇有几分活泼生气，也不发作，道:“你自己寻个地儿坐着，有事，我们再喊你。”

    宝音绞着手指站在桌旁，看到张致和提笔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绯色更盛，小声地唱了起来，带着几分笨拙而充满灵气的小心翼翼，歌声也如小鸟扑翅一般飞出，先是低空滑翔，而后越飞越高，渺入天际。

    “这样想也可以，但我等修行人执道而行，不昧因果。”沈中玉说道，若因为畏惧因果，只能躲在山林中行气打坐，如何能修大道？求道本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没有行，如何悟？没有悟？如何知行合一，去寻大道？

    沈中玉含笑道:“阿致写得好字，与我也写一张吧。”

    第巴自觉收回金银，躬身道:“喏。”脸色隐含了几分欣喜，更多的却是遗憾，金银虽重，却不及和一个仙师搭上关系来得好。

    宝音姑娘脸上红了红，道:“好。”

    一会儿，第巴跟着宝音回来，又好一阵的客套推让，最后那个赤金镯子还是留在了宝音手上。

    在旁的宝音姑娘看到两人起了心思，在旁解说道:“这是我们族里流传很久的曲子了。在很久以前，有个寡妇叫做乌勒丹，在你们中原人的语言里面应该叫做朝霞。她的丈夫也是跑商的，也是死在马贼手上，同行的人只带回来了他的衣物。她听说之后就唱了这首曲子……“

    宝音看着那个耀眼的手镯，大着胆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又塞回去，说:“用不着这般，你说的话，父亲定然都会听的。”

    宝音却向后一躲，跳了起来，说着:“我去问一问父亲。”说着，就跑了出去。

    月白沙冷不见骨，魂魄依稀认旧容。

    宝音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但还是很怀疑地偷偷看了他两眼，大不了一个月，这学得会吗？

    “好。”她伶俐地应了声，又道了句:“我叫宝音。”坐在一旁，一边摆弄着裙摆，一边看向这边。

    女孩子的声音本来娇嫩，但唱到最后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路上死的人，变得哽咽起来，一首挽歌唱得不只是凄怆，更带着几分凶狠的嘶哑。歌声飘到街上去，到这里来做生意的胡人不说，听到熟悉的曲子也跟着唱了起来，一时间竟似是半城哀乐，一城相思。

    “原先是不高兴的，但细思一下，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马贼作恶，是因；合家被诛，是果；商人报仇，是因；杀人，是果；这其中因果纠缠不休，一入其中，却是不由自主了。

    这时已到了晚上，用过晚饭，男人们弹起了胡琴，妇人们也开始乐歌舞。歌声伴着琴声传来，这歌词连绵不断，如远方绵延的云，又似悄悄吹近的风，丝丝地往人耳朵里钻，听着便觉得酸鼻，只是不懂歌词意思，总有几分无趣。

    宝音答道:“自然是都卖去做奴隶。”

    张致和看到沈中玉在旁看着自己，脸色微窘，说道:“先生勿谓我伪，我只是良心不安。”

    第巴拿过书对照了半日，道:“上师写的好经文，不若与我了吧。”

    张致和说到做到，明日就开始跟宝音学胡语，若宝音没空，就跟其他人学。作为一个筑基修士，不过七日就已经能流利地用胡语与人交流，正在跟他们文字如何书写。可惜的是，这些商人很多都不认字。认字的就只有几个领头的，且也是会看不会写。

    瀚海黄沙漫卷空，行人尚在东复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