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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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旋摁下顶层，望着一下接一下跳动的数字，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不。方医生，你永远不会搅了他的喜事，你很重要，是唯一能拴住他的绳子。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邀请你来参加婚宴，后来转念一想——无论有没有邀请函，你是一定会来的。”

    李旋自然熟地揽住他的肩，像是知道他的小秘密，直接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越过安检程序把方行舟带进电梯：“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他特地嘱咐过我，让我好好招待你。”

    公文包里，装着伪造出来的订婚邀请函，还有一整套用途完整的厨房刀具。

    方行舟皱起眉，不再四处乱看，低调地走到前台。

    一、秒、都、不、行。

    手表指针跳到八点整——订婚宴开始了。

    方行舟转过头。

    这样的“冷”与室外的冷是不同的，空气好像变成了有实体的冰水，将全身浸泡其中，从皮肤开始一点点渗透进去。

    或者……这里也许全是便衣，一个正常的宾客都没有。

    方行舟突然一阵没有来的心悸，胸口怦怦直跳，下意识环顾起四周，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粗重缓慢的呼吸声，就在房间里极近的地方。

    “您是？”他礼貌地问。

    想撕咬，想吞咽，想大口饮“蚁后”的血液，想用胃酸将祂溶解成一堆绝佳的养料，去孕育他和爱人的后代——

    方行舟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把刀抽出来，站起身，尝试着给陆见川拨打电话，那头提醒无法接通。

    嘀嗒、嘀嗒、嘀嗒。

    最开始，只是感觉空调出了问题。

    到了开始前的最后两分钟，温度急转直下。

    周五，方行舟的假期用完了。他开车上班时经过酒店门口，看到门口立了巨大无比的牌子，写着陆见川和王斐的名字。

    下班前，他站在洗手间反复搓洗双手，望着水流从指尖不停穿过，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腥味。

    甚至……有些宾客腰部囊鼓鼓的，气质出众，细瞧起来有些像便衣警察。

    他靠在方向盘上，缓缓吸气，再呼气，努力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等到脸上的神色彻底冷却下来，才拎着包下车。

    李旋开了灯：“在这坐会儿，等会陆见川会过来找你。”

    门把手卡住了。

    神秘，冰凉，飘忽不定。

    他沉默两秒，然后复杂地笑了一下：“怕我搅了他的喜事？”

    晚高峰，c市车水马龙，道路拥堵得如同十几年没有疏通过的下水道。方行舟堵在前往订婚宴的路上，盯着眼前的红色车尾灯，总觉得尾灯像没有干涸的血渍。

    方行舟的视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这里隔音极佳，没有任何摄像头，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哪怕是几十个成年男性在这里斗殴，外面恐怕都察觉不到半分，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

    像是特地为他实施计划而挑选的。

    水哗哗流走，方行舟把脸也埋下去，洗了个冷水脸，然后草草擦干水分，脱掉白大褂，换上正装，提起公文包。

    隔音极好的房间外面响起窸窸窣窣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无数节肢动物从地板上爬过，从门缝里慢慢蔓延开微妙的气味，有点腥，有点甜，让人联想到人类的生殖器官，但不带任何绮丽色彩，反而有着浓浓的恐怖感。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

    说到这里，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没有赌错。”

    方行舟握紧公文包。

    “李警官。”他道，“我不记得陆见川有警局的朋友。”

    这个念头产生之后，方行舟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理智，陆见川联姻的事已经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李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有些神叨叨的，又道：“等今天的事过去了，我得专门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你一下。”

    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方行舟的视线转过来：“什么意思？”

    他已经快无法忍受这种饥饿。

    车停在酒店楼下时，方行舟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现在被关在房间里，他反倒平静了一些，在休息间的沙发里坐下，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超出预料。

    自从醉酒那晚做了荒唐的梦之后，这股腥味隐隐绰绰，总是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又在凝神去闻时消失不见。

    像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水母。

    被戳破了身份的李旋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看来你对他的了解也不够深嘛。”

    今天的订婚宴，或许是陆家和警察的一场合作。

    方行舟慢慢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里，开始快速梳理今天婚宴上的种种异常。

    陆见川和王家独女王斐的订婚宴设在c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仅仅是订婚便办到上百桌，几乎请遍c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www.sufen.me

    礼仪热情地迎上来，确认完他的邀请函之后将他引向电梯。www.qingbi.me电梯前被拉了警戒线，区区一个婚宴，竟要求每个人进电梯之前都要过严格的安检。

    简直无法忍耐。

    方行舟眉间拧起。

    门外，宴会大厅。

    说话间，电梯到达顶层。宴会厅的人比下面更多一些，看上去终于有了婚宴的模样，但一眼过去又是不少便衣混在其中，比大厅的还要多。

    在枪.支管制极严的制度下，一次性出现这么多持枪便衣，都是聚集在同一个婚宴，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这么简单。

    “晚安，亲爱的。”他低声自言自语，然后轻轻舔了一下唇角。

    梦境的婚礼上，他和陆见川身着同样的白色西装，他的右手带着婚戒，手心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尖没在陆见川的心脏中，鲜血给西装染出一朵朵绚烂的玫瑰花。而陆见川浅色的眼睛里专注又深情地映着他的影子，双臂将他用力环抱，用艳丽的嘴唇说着爱和忠诚，一直到海啸从天边涌过来，将他们共同吞没、以永不可能分离的姿势。

    李旋果然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

    一股淡淡的异样感从心底萌生，方行舟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无法在这个时候很冷静地去细想。

    如果今天这里真的发生事故，那么，无论如何，他必须和陆见川死在一起——

    离婚宴开始越来越近。

    陆见川身着纯白色西装，上衣口袋别了一朵娇嫩欲滴的红玫瑰，独自站在铺满红毯的舞台之上，看了一眼被彻底封死的休息室，慢慢勾起一个兴奋到极点的笑容。

    安检人员已经微笑着盯住了他的包：“您好，欢迎来参加今晚的婚宴。”

    结论似乎很好得出：

    极佳的隔音让这里静得能让人产生耳鸣。方行舟拿出手机看时间，距离订婚宴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

    方行舟呼吸急促，再次尝试拨打电话，失败后给陆见川发了短信，让他把休息间的门打开，他有话要跟他说。

    宴会厅里暖气很充足，一直维持在二十度以上。但随着婚宴的靠近，四周似乎悄无声息地变冷，且冷得越来越快。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国字脸，浓眉大眼，眉尾有一道深刻的刀疤一直贯穿到颧骨，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和他握手。

    方行舟神色自若地停下脚步：“抱歉，我需要回车里拿一下东西。”

    方行舟摸到了极厚的枪茧，不动声色地往他腰后看了一眼，风衣的阴影之中隐隐有金属的冷光闪过。

    ……

    这是方行舟的最后一个念头。

    “方医生！”

    李旋似乎身居高位，他走在前面，再没有人过来提安检的事。方行舟拎着他的刀，一路畅通无阻，被带到了离舞台最近的休息间。

    方行舟没说话。

    方行舟套着毛呢材质的厚西装，里面还穿了羊毛马甲、加厚衬衣，仍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又或者，从陆见川背叛之后，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已经差到会产生幻觉的地步。

    意识越飘越远，他仿佛又置身于困扰他好几日的血腥梦境里。

    他转身，想在酒店找个地方把刀藏匿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叫住他。

    下一刻，房间里忽然陷入彻底的黑暗，他闻到一股甜甜的玫瑰花香，随后失去意识，倒在休息间的沙发里，手中还紧紧攥住那把锋利的刀。

    而婚宴的另一个主角——王家世代经商，在c市并不算太出彩，和陆家比起来相差甚远，不可能有调动这么多警察的能量。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将刀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贴身的上衣内侧口袋，尝试着伸手去拉门——

    陆家包下了整个酒店，方行舟走上大堂的时候，发现来宾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多，收贺礼的地方只稀稀拉拉站了十来个人，来回走动的宾客也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几乎见不到女性宾客的身影。

    男人道：“我姓李，单字一个旋，是陆见川的朋友。一直听他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方医生，久仰久仰。”

    心中的疑虑渐深。方行舟转身想问陆见川现在在哪，忽然听到“砰”地一声，李旋动作极为迅速地合上了门。

    方行舟神色一顿。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照常开车到医院，做了一天复杂的外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