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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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她会被屋里的人发现。

    短暂的休息后，刘湘涟进入了表演科目2，时长一分钟的无言表演——

    刘湘涟镇定自若地背着苏甜甜的自我介绍。

    第3个人录制完成。

    她既是在擦玻璃，也是在挥手告别。

    而这，就是母亲最初的愿望。

    儿子在学校受到同学和其他家长的嘲笑和霸凌。甚至儿子自己都在鄙视母亲，哪怕知道家里的生活来源全赖于母亲那耻于人言的职业。

    然而，真实的社会是笑贫又笑娼的。

    这确实是事实，刘湘涟对她的影响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大！

    “啊啊啊！为什么羞耻度这么高！”

    人生如戏。

    刘湘涟微微侧头，浅浅地笑了，“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刘湘涟又走得近了一些，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屋里的那个人。

    刘湘涟表演的第三个人，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因为这个人，或者说这类人，任何人只看动作就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刘湘涟却从没看到过他们完整的面容。

    苏甜甜在空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啊啊啊，不行了！我要哭死了！”

    是的，最后一次。

    这也就意味着，北戏的艺考结束了。

    她错了！

    北戏艺考的结束，实际就代表着所有的考试都完成了。

    然后刘湘涟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所以这一次，她偷偷地看儿子，将儿子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身心上，然后再……

    刘湘涟前面仿佛摆了一张桌子。她低着头从不存在的桌面上拿起棉签儿，双手因为戴着无实物的胶皮手套，只能略笨拙地拆着棉签的外包装。

    没有台词辅助，这是一个更加注重情绪和眼神表达的考试。

    她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只是后背因为疲惫而微微压低。接着，她左手平摊在半空中，右手则在左手上方，按压了一下什么东西，两手就开始像洗手一样搓了起来。

    她使劲地眨着眼睛，试图让视线不要这么模糊，不要耽误她最后能看到儿子的这短暂的时间。

    一个表演小白当着传奇影后的面，高谈阔论自己对表演和演员的理解。甚至她还嚣张到，让传奇影后全文背诵她的小白理解。

    刘湘涟的手擦着眼前不存在的玻璃，一点一点地划过，冰冷从指尖传到心里。

    刘湘涟的笑容都没有变一分，仍是在流畅地背着苏甜甜对刘湘涟本人的花式吹捧。这效果，就和被表白的人当着告白的人的面，朗诵情书一样。

    这一回苏甜甜直接蹲到练习室的角落里，灵活的脚趾开了一个大工程。

    盖上瓶盖后，刘湘涟又重新开始了第一个动作，右手按压消毒液。她双手消毒后，拿起棉签迎接下一位被检测者。

    而苏甜甜则是另一种极端，喜怒哀乐溢于言表，“呜呜呜，我忍不住，我好美……”她马上又改口，“不对！是你好美！”

    *

    苏甜甜甚至忘了，现在还是在艺考录影中。

    苏甜甜总算熬过了几乎被公开处刑的三分钟。

    刘湘涟艰难地放下了手。她将双手攥紧，牢牢地扣在胸前，用力到骨节都泛着白。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会忍不住去打破儿子的生活。

    苏甜甜准备的稿件，就是写了刘湘涟。

    贫家孤女被旧上海繁华的生活迷花了眼，轻易地将自己的清白交给了一个骗子。贫家女不幸怀孕而骗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第二个人录制完成。www.airan.me

    偷偷地告别。

    隔着一扇窗子，内外是两个世界。

    在温暖的屋里，校长宣布，她的儿子即将与一位优秀的淑女订婚。屋里除了儿子和她未来的儿媳，还有很多儿子的朋友们。喜讯一被发布，全场响起了掌声。

    最后，贫家女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一个儿子。

    她的人生本来早已结束。可是，上一场人生给她戴上了面具，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刘湘涟本来满是不舍的眼中带上了一丝诀别，一丝祝愿和一丝哀伤。

    “啊，是大白！”

    那是她第一次表演时间跨度如此长的电影，从一个豆蔻少女一直演到垂垂老矣。短短的一部影片，就浓缩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悲剧。

    她的儿子出落得一表人才，西装革履，未来还有着光明的前途。

    最后三个科目是个人介绍和两次命题陈述。北戏提前就已经把问题公布出来了。所以苏甜甜准备了稿子，刘湘涟只需要照着稿子背出就行了。

    矛盾就这样一点点地积累下来，又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爆发出来——

    刘湘涟垂着头，佝偻着身子缓缓地在镜头前转身。

    《告别》表演结束。

    不是演戏的刘湘涟总喜欢噙着笑容，潋滟的丹凤眼中无喜无悲，宛若看客。

    而她却是一个不足为人道的□□，甚至还坐过牢。

    刘湘涟裹紧了单薄的衣服，将身子缩成一团。她的步伐因为冰冷和激动而略显僵硬，就这样慢慢地靠近手机镜头。在镜头的另一端，就是校长家的窗子。

    在苏甜甜脚趾抠出了一座悦星大楼后，最后一个科目的三分钟总算过去了。

    刘湘涟伸出棉签到对方的嘴里，凭空刮擦了一番后，她收回手，再次低下头，左手打开核酸保护液的瓶盖，右手将棉签插了进去，然后使劲弯。最后棉签被留在了瓶子里，而折断的棉签杆子则被扔到脚边。

    天上的雪还在飘落，无声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打在了她的手上，从温热变得冰冷。

    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只能蹒跚着慢慢走向远方。

    儿子失手打死了同学。

    十二年后母亲出狱，独自来到了校长家门口。

    刘湘涟一生中有很多次告别。甚至于，在她死后也有很多人和她告别。当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刘湘涟竟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拍过的一部电影《红颜泪》。

    同样的皮囊，刘湘涟穿进苏甜甜的身体后，凭着仪态和气质就能让苏甜甜的美貌加上几分。

    因为接下来，刘湘涟讲述了“对苏甜甜影响最大的人”。

    这“骨”，是一种风骨。

    她最终走到了大街上，卖笑拉客。一开始是为了母子的生计，后来又是为了儿子的学费。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或许儿子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www.cuizhou.me

    母亲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影响儿子的生活。

    可惜，苏甜甜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因为发现可以和刘湘涟互换身体，苏甜甜最后只报考了北戏。

    接下来的陈述科目，就是苏甜甜对表演艺术和演员的理解。

    表演者的她早就出戏了。

    刘湘涟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吐出的明明是热气，却充满着冷冰冰的悲伤。

    因为是阿飘状态，她又无法拿纸巾，只能自己不停地抽着鼻子，可惜鼻涕永远比眼泪多。

    苏甜甜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标准的动作。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天上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苏甜甜尴尬的地方。

    苏甜甜：“……”

    这对刘湘涟而言，并非难事。

    这一套动作她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日复一日地反复做，而她前面的人走走换换，她只是按照流程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泪水划过刘湘涟的脸颊。

    在刘湘涟微笑着复述“苏甜甜对影后刘湘涟的彩虹屁”时，阿飘苏甜甜在空中疯狂地打滚旋转。

    刘湘涟的眼中慢慢地涌上了泪水。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地触上冰冷的玻璃，静静地将窗户擦了又擦，好让她能看清屋中的人。

    生活中的告别有很多种，可以是放学后一次简单的告别，也可能是亲人的一次永别。但重要的是，要把做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表达清楚。

    刘湘涟快要冻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隔着窗户，她一眼就认出了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尽管耳边是呼啸的寒风，但她还是清楚地听见屋里的欢声笑语，显然儿子如今过得不错。

    死了后的刘湘涟回忆过去的自己，就宛如走马灯般，如梦如戏。

    这也意味着“观察生活练习”考试科目的结束。

    可是在那个时代，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又能怎么生活呢？

    告别。

    而苏甜甜看着被加了气质的自己，突然有种想脚趾抠地的感觉。

    为了儿子的前程，母亲毅然顶罪。而儿子幸运地被同情他们母子的校长收留。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提到，儿子有一位母亲。

    刘湘涟的嘴紧紧地抿着，只有眼神的变换，让别人知道她的眼前又站过来一个人。

    虽然她说的话不会被录到手机中，但是正在背稿子的刘湘涟是能听得到的。

    是不知道她已经出狱？还是压根不想提起这样的一位母亲？

    北戏的线上艺考还在继续。

    虽然羞耻度没有刚刚那么高，但还是很羞耻。

    美人在骨不在皮。

    “我叫苏甜甜，喜欢唱跳、rap和漫画……”

    她的自我介绍配不上刘湘涟！

    而刘湘涟要表演的告别，就是在这里。

    在未来，或许她会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静悄悄地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哪怕，她的眼中已经布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