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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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善音接过包裹摇摇头，“无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院子里的少年看去，他竟已经用手支撑着脑袋合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而阿辉早就听人说了李善音家来了个叫李疾的远亲弟弟，便没有多理会院里的少年，自顾自地搬着东西进屋里去了。

    终于，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声，她的孩子呱呱坠地。

    等到李善音进了院子站定一看，便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用力抱住阿辉健硕的身子，阿辉急得脸都涨红了，却怕太用力伤了年迈的母亲，故而不敢全力挣脱。

    取龟板一两、川芎六钱、生黄耆四两、当归二两。②

    李善音凝神观察了妇人的眼睛和舌苔，而后三指以同等的力道压在妇人惨白的手腕脉管上，脉象浮中带沉，五脏肺腑气血不足，难以支撑她的身体运转。

    黎疾被咬了一口也没生气，只是略嫌弃地看着手指上的口水。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旁观者那样——

    鲜红的血就顺着女子的大腿一路流淌到被子上，直至被子被浸透了再滴到地上。妇人面色苍白，竟已经不见一点红润了，显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山路本就难行，阿辉他们为了节省时间便一水地抄近路走。李善音勉强能跟上，期间有好几次险些被乱石枯枝绊倒，都是黎疾眼明手快，提前扶住了她。

    李善音皱起眉头觉得事情不好，正巧阿辉听见声音觉得熟悉，忙从屋子里冲出来，一眼看到自己妹妹阿兰跪在地上哭个不停。

    “不必客气。对了，我叫你买的……”

    一条纯白无瑕的兔毛毛领被李善音拿在手中，视线向上，李善音正一脸笑意看着他道:“这回可不准再把它揪秃了哦。”李善音想起那条孤零零地放在他房间桌子上的毛领，但愿这个能逃过黎疾的‘魔爪’。

    李善音从药箱里取出药材，叫来了阿兰一同去煎熬。

    “圣人娘子可在家？”

    妇人提神吊气和开骨助产的汤药下肚，生产顺利了很多。她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流淌下来，一边费力地叫喊一边用手抓紧被血濡湿的被子，她手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有的时间长了已经干涸在她手掌上，留下斑斑铁锈模样的印记。

    窗外原本杂乱的脚步声停了一瞬，四周空气都安静了，紧接着被婴儿强有力的哭声打破。

    李善音无奈地摇摇头，只以为是最近太累便把它抛之于脑后，抬脚朝着院落中熟睡的少年走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进去看你媳妇生孩子，这是大晦气啊！”

    “圣人姐姐，求你来救救我嫂子！”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女孩从远处拼命跑过来，远远看去像是一张被风吹来的蓝色纸片在挥动着身体以吸引别人的注意，她破了音，却还不管不顾地高喊着:“圣人姐姐，我嫂子流了好多血，就快要不行了！”

    好在阿辉这时候总算是能帮上忙，煎好了药让阿兰送来。

    不过好在她出血虽多，但是孩子胎位却正，若不是失了力气，生产定会很顺利。

    “给我的？”黎疾有些困惑。

    她拿出毫针，仔细地扎在妇人前臂的孔最穴和脚部拇指的隐白血等止血的穴位，同时让阿兰把调整了剂量的止血汤药给妇人喂进去。

    “谢谢。”

    青年有力浑厚的声音穿过院落的篱笆，打破了李善音和黎疾为小狗到底叫什么这个话题的纠结——

    看来她也得给自己诊诊脉才行。

    李善音上前几步，认出小女孩就是阿辉的妹妹阿兰，那她口中‘嫂子’岂不就是阿辉的妻子。

    李善音点点头，“多谢你，”她手间提着一个绣着莲花的小布包，在里面拿出一串半铜钱，“这是一百五十文，你收着吧。”

    “当然是给你的，”李善音没想到他会疑惑这个，哭笑不得道:“难道还能是给阿黄的吗？”李善音单方面暂定给小黄狗起名阿黄，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总之绝不能叫什么‘皇帝’。

    “好，我这就去。”阿兰忙去翻看药箱。她年纪虽小，但是胆识却不小，没有被这一滩鲜血吓过去，反而跟着李善音一样快速地冷静下来。她清楚地意识到这里只能靠她和眼前的这位圣人姐姐了。

    本来阿辉拉着牛车送一次货也不过五到十文辛苦钱，因此他抬起手挠挠头，红着脸道:“圣人娘子，我本不该收你这么多，只是我家里父亲还生着重病，妻子又有着身孕……只得多谢娘子了。”阿辉接过铜板，朝李善音深深鞠了一躬。

    李善音也跟着跑起来，只不过速度不够被落在了后面。

    看着黎疾的睡颜，李善音没由来地心中一空，只觉得有些丝丝麻麻的痛意攥紧了心脏，但转瞬又恢复正常了。www.cuizhi.me

    “我同你去。”黎疾接过李善音手中的沉重的药箱，正色道。

    李善音来不及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喜悦，现在更要紧的是保下妇人的性命。

    “皇帝？！这不太好吧……我在！”李善音听到院落外的声音，暂时将起名字这件事放在了一边，但是总之不能叫皇帝。www.sufen.me

    阿兰哭得花了脸，嘶哑着嗓子道:“我随嫂子去山脚捡松果，嫂子行动不便，我就让她在一边休息。她不知看见了谁，说了几句话，然后突然就大叫一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摔倒在地上，然后就血流不止了！”

    一片阴影笼罩在黎疾头上，遮住了热烈的阳光。

    两人争执不下，李善音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阿兰也跟了进去打下手。

    仿佛他的心思只在她身上。

    “不如就叫黄弟？”

    黎疾从靠近这个院落开始就闻道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眸色一深停下脚步，将药箱递给李善音后就退回泥巴墙外不再踏进来，抱臂倚靠在泥巴墙上等着李善音。

    黎疾羽睫轻颤却没有睁开，他感受到有东西在慢慢接近他的脸颊。下意识的，他皱起了眉头，可是下一秒，一阵柔软毛绒的触觉蹭到他脸上。

    “阮儿怎么了？”阿辉声音颤抖，嘴唇发紫，不好的预感已经涌上了他的心头。

    日光沐浴在他周身，他安静的像个裹着白光的瓷人，脆弱而美好。

    黎疾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抵着小黄狗的头，小黄狗也不示弱，一人一狗僵持着。听到声音，黎疾被分散了注意力，略微收了手，不想小黄狗见了机会就冲着黎疾咬了一口示威，而后一溜烟跑到走出篱笆外的李善音脚边玩去了。

    这只小黄狗自从确认自己得了李善音的喜欢后便不复一开始的弱小可怜，反倒开始挑战起黎疾在这个家的地位，和黎疾玩起作对游戏来。

    小黄狗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很合时宜地蹲坐下‘汪’了一声。

    李善音常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发现身上的里衣已经让汗浸湿，裙边也被鲜血染红一片。

    “娘，你……”

    李善音学着宫里那些老嬷嬷接生的样子轻声安慰鼓励着妇人，有了医者的慰藉，妇人的紧张稍稍缓解，有了更多精神生产。

    黎疾眸子闪过几分茫然。对于他来说多一个毛领少一个毛领并不会让他得到或者失去什么，但是跳动的胸口却又仿佛被什么填上了原本缺失的一块。

    “你嫂子为何会突然早产？”李善音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看脉象和胎位，她这一胎都应该是极为顺利的才是。

    谁料松了精神的妇人卸下所有力气，颤抖着拉上李善音正要为她施针的手，声音微渺如细丝道:“孩子没事就好，至于我……不重要了。”她以为自己无力回天，便劝医者收手，不必在她身上浪费力气。

    黎疾好奇地睁开眼，眼眸中带着些惺忪的睡意。

    开一剂开骨散来助产，待孩子落地，她才能取出胞衣①为她施收缩经络的止血针。

    ……

    泥巴外墙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阿辉实在焦急难耐，一个人先行跑了过去。

    “阿兰，去把药箱里红色袋子里装着的参片用水煮了再化入五颗枸杞子。”

    “在这！”正准备把东西送进李善音屋子里的阿辉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出来，便慌忙地停下，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来，“我这个粗人，差点忘了，还望娘子不要怪罪。”

    “快带路！”李善音在他们兄妹说话间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她虽没有给人接生过，不过在宫里时耳濡目染，同那些专门负责给后妃接生的嬷嬷手中学了些皮毛。阿辉一家住的地方离秋水镇很远，时间不等人，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正待李善音要催促着他带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院子里的温馨宁和。

    然后目睹着自己欣然接下毛领的全过程，并紧紧地把这为数不多的、属于他的东西握在手中。

    待到完成，妇人昏昏躺在床上，身下已经不再流血。

    连日的晴朗光线照得黎疾有些困，自从上次以血唤醒麒麟的力量助他打破结界之后他便时常如此。此时他眯着眼晒太阳，心情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嗯。”

    阿兰也累瘫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喘着粗气，闻言才缓过神来:“本来都好好的，只是我在另一边捡松

    “娘子托我买的东西已经到了。”阿辉身子壮，大冬天里穿着一件薄冬衣也不觉得冷，厚实的肌肉把冬衣撑得鼓鼓的，他红扑扑的脸颊扬起灿烂的笑容，“五斤猪肉、十斤大米和白面以及这些蔬菜果干，一共一百三十文。”

    “不，”李善音反握住妇人颤抖不停的手，平静道:“你也会没事。”她目视着妇人的眼睛，声音温柔但带着决绝的味道。

    一直乖乖蹲在李善音脚边的小黄狗见李善音准备离开，便欢快地绕着李善音周围转个不停，李善音见这小狗活泼的样子，心里琢磨着以后给它做个铃铛挂在脖子上，这样每天在院子里就能听到属于小狗的清脆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