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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纱巾,琥珀束带,满绣过肩云龙袍,明明是顶顶富贵威严的模样,套上佝偻的苍老躯壳,举手投足就带了行将就木的衰颓,与凄厉。

    这时虞珠珠尚有胆子嘟嘟囔囔,然而在扭过头,亲眼看到陆雪浚脸上沾的星星点点不明液体,以及他几乎要吃人的脸色后。

    时王一惊,忙不迭跪下,口中道:“儿臣万万不敢!”

    满室针落可闻。

    不是吧,明明是他先搞事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吐,居然还有脸生气,好贱哦……

    完了。

    夜风更冷了。

    虞珠珠惊恐地大声告饶:“王爷您听到的是在开玩笑……呕……”

    他的位置至高无上,没有人能与他并立,他的眼睛里也只能看得见匍匐于脚下的,卑微的臣子。

    然后他放弃了,停住了动作,看见了远处暖亮的纱窗。

    “行了紫佩你不用叫了,我看这人睡得就是头死猪,再叫也叫不醒……”

    陆雪浚挥散仆从,搬动着自己麻木的双腿,迈着正步来到了书房。他尝试自己点灯,但因为不熟练加上酒精的作用,始终没有点着。

    “紫佩,快给我拿杯水来——”

    在紫佩的眼珠子快要转到天上去之前,虞珠珠缓缓转过头,颤抖的像一朵狂风中的娇花。

    老皇帝耷拉着眼皮,不知听没听见,只裹紧了空荡荡的龙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捻着棋子,仿佛对面当真有人,白棋黑棋激战正酣。

    夜色昏沉,月光暗淡的铺陈下来,给所有静谧的生灵蒙上一层浅灰。www.chunyin.me目之所及,只有大殿之上那袭柘黄不染尘埃,成了唯一的亮彩。

    陆雪浚暗暗思忖自己昨晚是如何来到的这里。

    薄巍英的特殊待遇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坐的位置最高。

    他隐隐躺不住了,正要佯装刚刚睡醒起身,只听虞珠珠拍了下手掌,见鬼的灵机一动——

    “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咕噜呼噜……”

    “你是不敢,不敢赢我。”老皇帝勃然大怒,将棋盘猛然打落在地:“可别的事你是敢的很啊!勾结党羽阴奉阳违谗上媚下……”

    陆雪浚如今只想辣手摧花。

    “你的兄弟,如今畏你如虎,胆小不堪,妨碍不了你……”

    老皇帝缓缓道:“是你心不静。”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一直都没有长大——

    她结结实实闭上了嘴巴。

    陆雪浚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薄巍英。所以对于如今职位没变,却失去实权,专心“护卫”王爷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亲密而热情,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礼贤下士的时王。

    “哎呀一般一般啦。”虞珠珠腆着脸,谦虚地摆手:“就是一般水平而已……”

    肚子里那点翻滚不停的存货彻底倒了个干净,虞珠珠终于长长喟叹一声,仰起自己蜡黄的小脸,露出一个解脱的天真快乐的笑容。

    那人声模仿的鸟雀叫声拙劣至极。

    “王爷您……”她讪笑:“您醒了啊……”

    他一声狞笑,重重扑了上去,冷酷无情地用自己的怪味衣裳裹了虞珠珠满头满脸。

    哪怕父皇已垂垂老矣,他仍是皇帝。

    “我听说,你和那个姓薄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私交不错?”

    没有印象,大概也是真醉晕了头吧,不然怎么不去找解语花冯氏,或者服侍最贴心的楚氏,偏要来这里找气受?

    紫佩瞟了一眼时王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砰”地重重跪到了地上。

    真这么臭?陆雪浚微微抿唇,怎么以前没人这么说过?他突然有种仔细闻一闻的冲动。

    垂着头,默然不语。

    陆雪浚脚步一顿。www.xinxu.me

    时王跪下高呼万岁圣明,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于是这驯服的模样反而轻而易举激怒了他,疯狂的咒骂从这条老龙的口中化作毒火喷射而出,烧不透他憎恶着的儿子的金身,反将自己灼烧成了脆而不坚的焦炭。

    陆雪浚此前曾经一遍遍的设想过这个可能,甚至列出了种种详尽的计划和构想,但当这个决定真正摆到眼前,他仍是不能自控地感到了骨髓里的瑟缩和恐惧。

    他捻着白子,“啪”的干脆落下,断了黑子最后的生路。

    陆雪浚应了,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又被叫住了。

    “好一个越描越黑!”有人赞叹一声,不吝夸赞:“我竟不知你如此冰雪聪明。”

    “把他冰醒之后,紫佩你就告诉他是他自己尿了床!哈哈哈哈!”

    我命休矣!

    虞珠珠自以为看透了的紫佩的胆小本性,浑不在意:“好吧,紫佩你不敢说就我来说,就算他怀疑又怎么样呢,都这时候了,正常人巴不得掩面羞愧而逃,谁还有心思掰扯计较呢,岂不是越描越黑?”

    老皇帝终于示弱似的叹了一口气。

    虞珠珠从不说假话。所以她忍无可忍之后,真,吐了。

    皇帝是在警告。陆雪浚一清二楚。

    “小姐这不太好吧……”

    ……

    “算了。”老皇帝挥挥手,“明日还要上朝,你回去歇息吧。”

    她不吐则已,一吐必然吐得酣畅淋漓,吐得一泻千里,且吐了两人一身。

    “还是得想个其他的法子把他搞走。”她捂住鼻子,哼哼唧唧的语气才像只小猪:“臭死了!大酒鬼,我被窝里都是酒臭味!”

    对面坐着的赤袍青年手持黑子,踟蹰许久,还是放下了,“是儿臣输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夜半游荡在宫墙下的哭泣的,满心怨毒的孩子。

    权力的更迭也必将伴随阴谋和斗争。

    次日,陆雪浚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吵醒。

    而与那些暗地里谋夺分化他的权力的臣子们不同,陆雪浚甚至要更可恶的多,因为作为他的嫡长子,他天生就拥有获得皇位的资格,甚至连皇帝本人都阻止不了。

    陆雪浚料想到某个可能,表情管理彻底失控,一把抓住了被子。

    “我们这正儿八经的父子处的倒还不如个外人亲近。”皇帝满脸的皱纹折在深深的阴影里,一字一句:“既然你喜欢,索性叫他卸了差事专心跟着你——”

    陆雪浚自认修养极好,如今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父皇的话了,按理说父皇不至于如此幼稚,毕竟当年亲手逼死了庶兄……棋下不得,开口又不知说什么,他和父皇便默然无语的对坐了半天。

    “怎么还不醒……”

    权力生来排他。

    “嘘……再吹一遍……”

    想想吧,对于一个逐渐老去的权力生物来说,下一任年富力盛继承者将多可怕?后者稳健有力的脚步简直就是前者的丧钟。

    虞珠珠再次感到了不妙。

    只在酒醒席散的间隙里,他被冷风兜头一刮,身上心里俱湿冷一片。

    她迟钝地分辨出了这道熟悉的声线,话声越来越小,最后简直成了蚊子嗡。

    “谎话。”

    时王这时反而不说话了。

    事实上,皇帝的疑心已经滋生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这次奉命陪同他去河东查案的所有锦衣卫——不止是薄巍英,是所有锦衣卫,都被老皇帝以各种名义或贬或杀或发配地方。

    也是了,陆雪浚想起来昨天喝酒时炉火烧的甚是旺盛,略出了些汗,酒气沾染,昨晚也没有洗漱换衣,难免会有一些味道。

    显而易见的,那小女人的语气更加气急败坏了。

    这时时王站起身,孝顺地给父皇倒了一杯茶,腾腾热气模糊了彼此虚假的面目。

    “熏死了,王爷你……臭……哕……”

    心不静?也许吧……时王垂眸掩去些许嘲意,恭敬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早生怯意,怎样都是赢不了的。”

    “呜哇……哗啦……”

    老皇帝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

    “想到了!”她兴高采烈地指挥紫佩去拿一壶凉水来,不要冷茶,只要白水:“然后往他被褥上一浇……”

    紫佩吓得声音都变了:“小、小姐……他……您……”

    没错,他的兄弟们都不堪大用,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但他的对手从来也不是兄弟,而是父皇。

    竟敢那这种腌臜动物比喻他……陆雪浚气血上涌,眉间崩出了一道褶子。

    他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他报复性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是不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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