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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到这个年纪了,又不可能真的走回头路。

    她竟当真回到了十六岁。

    沈遥凌尽情哭了一通,身体在患风寒,脑袋有回应地剧痛,灵魂负责在泪水里一遍遍地洗涤。

    沈遥凌浑身松软再无尖利之物,便自觉摸过枕头侧睡。

    怎么——

    见她惹事又躲事,宁澹冷哼,摘下她头上发钗,拆了发髻,把人推到床榻上扯下外袍。

    在旁人眼中,她与宁澹并不般配。

    她在印南山遭同门学子戏耍,受了寒患这场急病,母亲心里定是生了不小的气,对她那些同窗,母亲也是无差别地厌恨了,因此全部拒之门外。

    这一点响动,把旁边的人招了过来,她一只手被紧紧握住。

    沈遥凌一急一喘,喉咙里咳出几声。

    娘亲面色虽有些疲倦苍白,眸光却还湛亮,看着并不像身患重病的样子。

    沈遥凌听得怔怔。

    与宁澹的姻缘亦是她挖空心思才求来,在此之前,京城的人总说,沈家三小姐一腔痴情,可惜与宁二公子没有夫妻缘分,痴情又有何用。

    那些荒唐的念头,说说过个嘴瘾,又怎么了?

    沈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乖儿,你这场风寒太急,你养了半个月才好些,之后可得好好听话,乖乖吃药,不可再胡来。”

    听着,让人无端烦闷。

    “乖囡真是受罪了,痛得掉金豆豆呢。”

    今日再见到——

    而沈遥凌也并没有想见这些人的念头。

    可太学院众多学塾之中,只有她就读的医塾,从师长到同窗,都对她并不欢迎。

    话未说完忽地愣住。

    那时沈遥凌英勇无畏,谁厌恶她,排挤她,刻意欺侮她,她都不放在眼里,不觉得需要告状,也不觉得需要倾诉,被惹急了就跳起来真拳真脚地打。

    痴痴地,两行泪忽然从眼角滑下来:“娘?”

    沈遥凌泪韵颤颤,仰头看母亲含怒的面容。

    沈遥凌哽咽着默默回想,想了半晌,才想出些眉目。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来,让她照着看看。

    年岁混乱倒转,沈遥凌乍然又做了一回孩子。

    沈遥凌身为王妃困在宁王府,无事不得离京,从那之后,她与娘亲再没见过,已足足两年了。

    沈遥凌竭力撑起身子,艰难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镜。

    师长虽不至于多么下作刁难,却对她处处冷待,仿佛她是团空气。

    “夫人,小姐,又有王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来了,也是说要探望三小姐。”

    沈夫人心酸又生怜,弯腰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着“乖”。

    她三十五岁时娘亲已年近六十,生了一场大病后总也调理不好,便随了父亲去南郡休养。

    怎么这么难受。

    她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带哭腔嘶声:“娘……”

    她就像一粒非要黏在缎上的米,或飞在冬日的雁,在外人看来,只觉不谐,又替她辛苦。

    但年纪越大,许是受挫越多,沈遥凌渐渐也有些信这“缘”字。

    王家的?什么人。

    沈夫人“哎呦”两声,爱怜地伸过来手帕将她泪痕擦去。

    前后一想,沈遥凌终于觉出不对了。

    人如海浪,被自己的一个又一个选择推着往前走,只是当时不察觉,回视往昔时才“呀”地轻轻遗憾,若能重来一次,大约不会这样选。

    她兀自发着愣,宁澹不满。

    想拂开他,却推不动。

    沈遥凌怔怔打量着眼前的娘亲。

    有次带了点小伤回家,立刻被父亲瞧见了,问她究竟是在学塾里发生了什么。沈遥凌支支吾吾不肯说,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即要替她办退学,转去另一个学塾。

    捏着她耳垂拨弄两下,使人回神:“答我。”

    恍惚感从脚心钻到脑袋尖儿。

    她时常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心已遭年年岁岁蹉跎换骨,从前那个永远不会感到挫败的少女被扔得远远的,转而安了一个认命的、陈旧的、她不喜欢的人在她身体里。

    即便她专心向学积极提问、甚至追到师舍里去求解,也只会不耐烦地将门关上,甚至还时常拿她比作丑角,在课堂上隐喻暗讽,惹起一阵又一阵心知肚明的哄笑。

    而且面容也比记忆中年轻许多,难不成那南郡小县真有此神仙疗效,能使人返老回春,变回三四十岁的模样?

    宁家的家教甚严,规矩诸多,十几年来沈遥凌仍未完全学会。

    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还在单方面痴恋宁澹,在那堵南墙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头。

    说着又忧愁蹙眉:“你身子骨从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去印南山那种地界。”

    沈遥凌习惯地偏头道:“宁……”

    沈遥凌年少时从不信缘分一说,想要什么便拼尽全力地争取,无论是名、利、人,皆是如此。www.zhuoxinge.com

    从印南山回来后患风寒?

    若青应了声“是”。

    方才柔情百结的沈夫人立直了身子,对着门外冷冷道:“请他们回去,乖儿身子还未好,不能见人。”

    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先前醉得过分,招来报应。

    宁澹随后跟上,一手摁着她沉声警告:“不许再拿夫妻的事说笑,更不许,说那种荒唐话。”

    酒后醉言竟然成真。

    与镜中人对视,沈遥凌呼吸急促,骤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镜从手中松出,摔在锦被上。

    此时脑袋晕沉,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条家规,懵然睁着眼睛,失力靠回宁澹胸膛上,紧紧闭上嘴。

    喉咙也剧痛,泛着血腥味。

    宁澹手上最后加重一下才放开,嗓子里蕴着怒意:“醉了就可以说胡话?”

    紧接着却发现鼻前不通,只能张嘴喘气。

    沈遥凌泪光震颤,定定瞧着娘的面容,手中也竭力把对方握紧。

    而同窗们呢,见了师长的脸色,对她自然也不会亲切到哪里去,无聊时便合起伙来同她撩闲吵架,甚至打也打过好多回的。

    长大这件事,最让人无解的是,她总怀疑自己与从前已不是一个人。

    慢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她便是那个不该干扰宁澹姻缘的人。

    昏昏醒来,沈遥凌只觉额前剧痛。

    沈遥凌视线慢慢聚拢,无力摇摇头:“醉了。”

    她左右望望,屋里并没有宁澹的身影,而这间卧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

    莫非昨日那酒是假酒?

    那不是她十六岁时的事么。

    他面容不再如少年,但越发俊美,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沈遥凌困着,迟滞地缓缓闭上眼。

    她那时其实还算聪明,考入太学院时,许多夫子都对她不吝夸赞,甚至笃定她以后一定有所成就。

    门外响了两声,若青在外禀报。

    毕竟,她十六岁时在医塾求学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

    说什么后悔。

    从这年开始,她识情爱、识忧惧,顺理成章地见识了生命的种种酸楚苦涩,真正长成了一个“大人”。

    然后摇头笑自己,痴心妄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这会儿在家中养病,来探望她的,或许是她医塾里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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