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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言姝很难说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她心中那轮明月坠落,并且再也不会高悬在夜空之上。

    他来了顾家已有月余,夜夜坚持运转功法,企图修复识海,可惜至今不见一点起色。

    姬扶夜终究不过是他众多子嗣之一罢了,便是天资不差,也并不值得他费太多心思。他不会为一个姬扶夜,让姬氏落下出尔反尔的名声,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

    顾家不是她父亲一个人的顾家,就算顾言姝的父亲是顾家家主,也不能不顾及族人的想法,将族中灵物资源给予已经没有可能恢复的姬扶夜。

    是夜,从窗外漏进两三缕清冷的月光,月色朦胧地照亮屋内,盘坐在床榻上,姬扶夜运转功法,引动四周灵气涌入体内。

    离央不明白姬扶夜为什么能不露怨恨之色,平静得好像遭受那一切的都不是他,相似的遭遇下,时至今日,她心中仍旧怨恨难解。

    离央投下的神识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管家也不好多劝,只能上前一步为他领路。

    他脸上的笑礼貌而疏离,对上那双眼,顾言姝只觉得呼吸一滞,剩下的话便尽数梗在了喉咙里。

    慕容家怎么会允许族中最优秀的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

    顾府管家前来时,姬扶夜正在院中打水。

    两人同年出生,前后相差不过月余,姬扶夜只大了慕容音些许。

    以他如今境况,慕容家想退婚,本也是无可厚非。

    顾言姝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姬扶夜为什么还不肯认命?

    看见这一幕,管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院中仆役去了何处,竟让表少爷自己动手打水,我定要禀报家主,好好惩治这些刁奴一番。”

    “少爷不换一件待客的衣袍?”管家本以为他是回去更衣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身衣裳也好撑撑场面不是。

    可惜了,在人族之中,这少年的天赋原本算得上佳。她淡淡地想。

    跟随姬扶夜一路而来,借着众人寥寥数语,离央便已经将发生在姬扶夜的事猜出了大概,无非就是少年天才一夕落难,寄人篱下,却又不肯认命做个凡人。

    也不知她当年众位故人,而今如何,可有好好活着。

    坐在房顶,阔别千年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夜风温柔而寂寥。

    顾言姝看着他右肩,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表兄如今……还是不要再往荒野去为好,此番侥幸未曾重伤,若是下回……”

    她站起身,裙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这枚明珠,从一出生起,便注定属于姬扶夜——原本当是如此。

    也就是在这时,姬扶夜睁开眼,感受到空空如也的丹田,右手紧握成拳。

    离央微微偏了偏头,有些诧异。

    就算沦为废人,被送回顾家,他好像还是能做到安之若素。

    离央低下头,缓缓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叫人不寒而栗。

    “毕竟他曾经是万里无一的天才,骤然落到这般境地,心中定然难以接受。等过些时日,他应该就能接受现实了。”

    “是啊言姝,他执意如此,连家主也劝不住,更何况我们了,你就随他去吧。”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

    在慕容音检验出先天灵体之后,姬扶夜的母亲顾凌霜便越过他父亲,让他与慕容音定了亲。

    十多年前与他定下婚约的少女,就姓慕容。

    想到这里,离央勾了勾嘴角,笑意讥嘲。

    顾言姝垂眸,一眼就看见了他右肩上干涸的血迹,随即微微皱起眉:“表兄怎么会受伤?”

    推开房门,暗色的阴影迅速将姬扶夜吞没。

    姬扶夜识海破碎,成了再不能修炼的废人。

    姬扶夜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困惑,即便是知道了,大约也只会一笑置之。

    可惜他识海已破,再多的灵气流入他经脉也没有用,不等转化为自身灵力,破碎的识海刺痛,灵气便尽数从经脉中溢散。

    姬扶夜摇了摇头:“不必。”

    压下心底涌起的种种情绪,顾言姝越过众人,站在姬扶夜面前,轻声唤了一句:“扶夜表兄。”

    说到最后,她尾音微微上扬,语气有些冷然。姬扶夜如此做,除了叫她父亲心中难过,再没有别的用处。

    难道自己真的不能再修炼了么?姬扶夜面上一片沉凝。

    一千多年前,她前来人界之时,北荒还是一片荒芜,妖邪横行。千年不见日月,如今重回人间,此处已有城池林立,人族修士往来不绝。

    今日见姬扶夜受伤而归,顾言姝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顾言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失语,扶夜表兄,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认命?

    这是一桩交易。

    片刻之后,他闭上眼,再次运转功法,似乎并不因为毫无起色的伤势气馁。

    回到院中时,夕阳已经沉没了大半,檐角挂的两盏灯笼还未点燃,周遭便显得有些昏暗,院中内外空无一人。

    而慕容氏是宁京一大家族,慕容音与姬扶夜定亲之后,顾家在慕容氏的扶助下,成了四方城一大势力。

    姬扶夜的神色仍旧平和,见她不打算再说什么,告别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顾言姝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要再说下去。

    不过片刻,他走出房门,对大管家道:“走吧。”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表兄也该学会接受现实才是!”

    “言姝姐,你别管他,他就是不识好人心!”

    “今日采摘赤血果时不慎从断崖跌落,小伤而已,不妨事。”姬扶夜轻描淡写道,隐瞒了自己在断崖下所见种种。

    顾言姝一开口,场上顿时一静。她天资出众,堪称顾家少年一辈第一人,因此众人向来都对她很是信服。

    足尖轻点,乘风而去,离央落在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耳边听得枝叶窸窣,离央闭上眼,神识从小院延伸而出,瞬间席卷整个四方城。

    从踏入修行之门那一日开始,顾言姝便以姬扶夜为目标,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比肩。可是忽有一日,她以为无所不能的表兄,骤然从云端跌落。

    次日,天光初霁。

    他如此反应,叫管家不由觉得面上讪讪,他微微躬身,恭谨道:“家主吩咐,宁京慕容家来人,请扶夜少爷去前厅一见。”

    你明知道,识海破碎绝无恢复的可能,为何还要做这些徒劳的努力。

    姬扶夜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问道:“大管家来此,可是舅舅有什么交代。”

    “北荒,四方城……”她喃喃道。

    谁也没想到十多年后,姬扶夜会一夕识海破碎,沦为废人。

    “请大管家稍待。”姬扶夜放下水桶,转身回了房中。

    顾言姝的目光穿过演武场,落在姬扶夜身上,其中情绪复杂难言。

    姬扶夜所为,不过都是徒劳,不管他吸收多少灵气,都不可能修复已经破碎的识海。

    只是他到顾家不过月余,慕容氏便迫不及待地想上门,姿态未免有些难看。

    数名少年少女见她神色怅然,对视一眼,俱都围了上来,出言安慰。

    今日慕容家来人,想必是为了退婚吧。姬扶夜平静地想。

    果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姬扶夜的动作一顿。

    少女容色清冷,眉眼间与姬扶夜有三分肖似,她站在那里,皎皎如云间明月。她叫顾言姝,是当今顾家家主的小女儿。

    *

    你们千万要好好活着才是。

    慕容氏这样的大族,不是向来很在意声名么?姬扶夜原以为他们会拖个一年半载再找借口上门退亲。

    姬扶夜向她点点头,神情温和如往日:“言姝。”

    虽有婚约在身,但这些年姬扶夜与慕容音不过见过寥寥数面,实在没有多深厚的情谊,是以姬扶夜此时还能心平气和。

    姬扶夜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而后笑道:“多谢表妹关心。”

    只是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惋惜,扶夜少爷原本天资上佳,又有那样一位父亲,若无意外,未来

    当时的慕容音能与姬氏公子结亲,是慕容家高攀。但如今,姬扶夜已然道途断绝,甚至被送回顾家,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被姬氏放弃,被他的父亲放弃。

    这样的心性,却是少见。离央活的年岁实在不短,至今也未曾见过几人能有这样心性。

    顾家家主为姬扶夜的院落安排了数名侍奉的仆役侍女,但姬扶夜日日去城外寻灵果草药,甚少待在院中,这些下仆自然就各自躲懒去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曾经,姬扶夜是顾言姝最崇敬的人。

    顾凌霜出身于楚国边境的四方城,顾家势力薄弱,族中修士寥寥无几。就算顾凌霜因为容貌出众,做了姬扶夜父亲的姬妾,能助顾家的也很是有限。

    唯一叫她觉得意外的,是这少年身处这般境地,也不曾露出自怨自艾之色,更不曾灰心丧气,一蹶不振,反而费尽心思去寻找恢复之法。

    天地灵气鲸吞一般涌入他体内,只从吸收灵气的速度便可以窥见,姬扶夜原来的天赋实在可称上等。

    姬扶夜孤身前往荒野寻找灵物,顾家家主心中自是担心不已,每每也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唯一的遗孤倍感自责。

    姬扶夜的未婚妻名唤慕容音,是楚国宁京慕容家的小女儿,天资出众,不过豆蔻之年便已入金丹之境,被誉为宁京明珠。

    当日代表姬扶夜身份的信物被顾凌霜交给慕容家,姬扶夜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心中虽不悦,也未曾多管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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