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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川大人,别太高看自己了。”

    贺极道:“我不是要你道歉。”

    他不理。

    宁玦又硬着头皮道:“更坏的消息

    他眸似清泉。

    《妖王本纪》里道:

    藏身虚空的妖物逃走了,只留下一地碎线与老妪的尸体。

    宁玦自己都觉得脸皮有点厚,他问:“藕生的事,您还帮忙吗?”

    宁玦按住他的肩,两人才没有一起摔倒。

    老妪甩出柴刀,屋顶的瓦片被刀子砍得碎渣横飞,刮破了宁玦的脸。

    他看出贺极有些生气了,也许明白一点他在气什么,又不是那么明白。

    他硬着头皮道:“……暂时没办法分开了。”

    两人又都是艺高人胆大的性子,今夜竟是完全疏于防范了。

    这尴尬的夜里,两人同榻而眠。贺极终于忍不住了,乖戾地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世上为何会有如你一般的傻瓜?难道羞辱你需要赔上我自己?玉缺者为玦,你这辈子缺了什么?脑子吗?”

    片刻后,老妪阴笑着爬起。

    “迷糊,笨蛋,没心肝……”

    只不过从前在他面前,贺极伪装得极好。

    “晚了。”贺极冷冷道,“已做成蜡烛送上圣迦山了。”

    “贺极。”

    粗糙的石墙上,扑灰的房梁上,乃至身下木床的纹理上,皆爬满漂亮的六角霜花。

    他放手之后,宁玦蓦然坠落。

    贺极正骂着他,见状抱住他朝地上一滚。

    “……”

    他动怒了。

    村里连狗叫声都听不见,山野中亦没有虫鸣。荒芜静僻,有种不真实的凄凉感。

    “……”

    冰霜之力自他身上爆发,将彩线在空中冻成了一道道冰丝。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迟钝。

    这是他那日写到一半的信。

    宁玦的靴尖也被丝线刺破,若不是贺极反应快,只怕脚掌都要被它生生刺穿。

    因那馒头实在太苦,血味很容易被掩盖。

    宁玦道:“放我下来。”

    “十一。”

    宁玦:“……”

    宁玦问:“你放水了?”

    他纵身到彩线尽头,伸手一拽,一只木头手臂被他拽出了虚空。

    贺极却反问他:“上川大人,为何你可以一边认为我在羞辱,一边又对我提出要求?是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为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就算被羞辱了也没有关系?”

    贺极如他所愿。

    贺极足尖轻点冰丝踏步而上,那冻住的丝线便在他的脚下一截截碎裂开来。

    贺极才顿住步子:“有话就说。”

    贺极不愿多待,正要离开,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扯拽着一般,朝后倒飞而来,重重撞在了宁玦的身上。

    难道大妖的少年期漫长,就连心志也不会跟着成熟吗?

    贺极眼底满布云翳:“真是找死。”

    极曰:“哦。”遂斩之。

    极少时曾弑父,凤凰怒曰:“手刃亲父,禽兽不如,乃逆人妖之大伦也!”

    贺极闷声道:“我说过,答应了你的事,不会反悔。”

    贺极冷冷道:“用你说?”

    宁玦:“……”

    宁玦默默瞥他一眼,蹲下身捡起地上断裂的彩色丝线。

    宁玦:“……”

    宁玦诚恳道:“今夜是我失言,我很惭愧,往后不会再提那两个字了。”

    贺极:“……”

    蚨蝉分为母虫与子虫。

    贺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答应了你的事,我不会反悔。”

    傍晚那老妪赤脚站在院中。

    也许是胖鱼儿,也许是瘦白兔,总之,这封未完成的信落到了贺极手中,却只有两句。

    宁玦睁开眼,微微叹息:“妖王阁下……”

    他掰碎馒头放在鼻尖嗅了嗅:“坏消息是,里面掺了蚨蝉血。”

    霎时,冷冽的霜寒之气蔓延了整座小屋。

    宁玦推开门,屋外是寂静的夜,天穹悬着一轮明晃晃的圆月。

    那张小小的木床被丝线刺成了碎片,木屑与尘土扬了满屋。

    此人生起气来,真是冷酷到六亲不认。

    冷意袭来,宁玦抿了抿唇。

    可方才他们进村之时,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

    依然不理。

    两人僵持着,几十条极细的丝线倏然破窗而入,将朽木窗棂击得粉碎。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贺极道,“上川大人,倘若无法做到,就不要轻易说大话。我当昨日已死,可你并非如此,在你心中,你我依旧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山野寂静,气氛尴尬得叫人难以忍受。

    她的肚子被贺极踹出了血窟窿,却丝毫感受不到痛,四肢僵硬,提刀再上。

    宁玦一怔。

    “不是说,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吗?”

    两人正在几十米高的半空。

    贺极:“?”

    “……要散架了。”

    从容,平静,又很坦诚。

    “照照镜子吧,你就算上辈子也没有那样东西!”

    彼此的间隙似近似远,伸手即触,却又可落银河。

    这天下几乎无人能在贺极手下逃脱,除非……

    母与子无法分离,别有用心之人会将蚨血涂在钱币上,这样,花出的钱就会自己循路飞回。许多年前,一些异域商人会耍这样的手段,后来雍帝一统,禁止使用蚨血抹币。

    贺极若想留人,必然能留住。

    这些年间,蚨蝉被猎杀到近乎绝迹。

    宁玦在背后喊他:“妖王阁下!”

    贺极脸色难看。

    贺极指尖摁在床沿,掐出深凿的指痕:“你有什么值得我羞辱的?”

    宁玦无从反驳,只能安静听着。

    贺极抱起宁玦,跳上房顶。

    贺极又道:“闭嘴。”

    最后,他喊:“十一。”

    丝线从穹顶垂落,却看不见背后的操控者,如仙人缠绕的流苏,在月华中泛着耀眼的彩色光泽。

    贺极打断他:“你当这是羞辱?”

    贺极气得转身离去。

    当年宁玦读到这一页,大为震撼。

    贺极冷淡道:“你一定要让我这样丢脸吗?”

    宁玦乖乖闭上嘴,心道现在还是别惹他了。

    宁玦:“抱歉,抱歉。”

    “!!!”

    宁玦抬头:“是天上的丝线在操控她。”

    落地前一瞬,贺极又俯冲而来将他接住了。

    宁玦也愣了一瞬。

    宁玦:“抱歉。”

    贺极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身体。

    不是,他到底几岁啊?

    此处绝非普通的村子。

    片刻后,他幽幽道:“你骂我就骂我,莫要摁那床了……”

    当真乖戾!当真任性!

    宁玦静了静:“我向你道歉。”

    他语气凛然,字字凌厉:“是羞辱吗?”

    话被堵回了嘴里。

    贺极将他稳稳放在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夷然自若松开了手。

    贺极道:“叫我十一。www.yaxiu.me”

    丝线松开老妪的身体,笔直地朝贺极刺来。

    宁玦:“…………”

    “多谢。”宁玦又道,“那相里大人呢?”

    贺极眉梢一挑,并没有为此感到困扰。

    无声地沉闷。

    明明是妖物所为,丝线却没有一丝妖气,就连老妪的尸体都干净得很,着实古怪。

    贺极此人,当真对得起书中所评的“乖戾”二字。

    再一拽,那条手臂便被他硬生生扯断了。

    贺极道:“抱歉二字说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宁玦:“……”

    随后,他走进农家的伙房,从锅里翻出一个没吃完的馒头。

    老妪跪地,尸体干瘪发黑,看模样已死了很久。

    宁玦思忖良久:“你我的恩怨世人皆知,当年乌渚借道,我自知对不住你在先,若阁下想要报复,只管拿走我的命便是,何必用这种方式羞辱……”

    她双目翳白,树皮般粗糙的手中提着两把砍柴刀,丝线自虚空而来,缠住了她的四肢关节,高高吊起她,老妪弹至空中,犹如一只僵硬的木偶,背抵满月,挥舞柴刀。

    他一度曾怀疑手中的《妖王本纪》为别人所撰的野史,于是挑灯夜读,翻遍大雍王庭的藏书,阅览了所有与妖王有关的典籍,最后发现——“哦”,乃是正史。

    他飞下房顶,一脚踹在老妪的腹部,她干柴般的身体将背后的土墙砸出一个人形坑洞。

    即便再过百年,即便再染烽火与狼烟,也依旧明净。

    少年拧眉:“上川玉,眼下究竟是谁在羞辱谁?”

    静夜仿佛被妖的尖爪挠着,一颗心提吊着上下。

    贺极者,负霜鹓也,喜怒无常,性乖戾。

    两人并肩静躺,如履薄冰。

    宁玦:“你我今夜分食了同一块馒头,不知道为何……”

    入夜时,老妪曾告诉他,黑馒头是用高粱和糠揉做的,所以会有苦涩的味道。

    他骂得字字精准。www.sixua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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