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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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不是施故亲生的。说起来这件事十分好笑，那会儿施故常常不着家，施未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山上瞎晃，难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于是在某天，趁着施故酩酊大醉，年幼的施未索性来了个滴血认亲，偷偷戳破了施故的手指头。结果，还真不是。

    那些白骨，也随之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施未面对这算不得严厉的质问，竟有些无措，可他仍是嘴硬：“死老头一天到晚抽烟，小时候也见不到他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文恪将近来发生之事尽数寄往了临渊。

    顾青在信中说道,她以卦术推衍，薛闻笛恐有大劫之象,而魔都亦未全部复苏,似乎被人有意压制。临渊意与鬼道结盟,借走马兰台冥泉车驾,速战速决。只是目前,鬼道不曾有任何消息。

    “扑通——”

    “没有。”提到这个，曹若愚也是满脸沮丧，“他就像从这个世上蒸发了，大师兄留给我们的雨燕怎么都没有回应。”

    施未辗转反侧了一夜，想想，有个破茅屋总比没有强，有个爹，总比孤苦伶仃的好。

    可是那人仍然慢条斯理地说着：“破夜出自临渊铸剑池，是你父亲的剑。”

    “双剑一刀，世尊鬼主。”对方不急不缓，轻柔的声调仿佛致命的毒/药，彻底绞杀了施未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为何要用剑呢？”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回，她没有沉默太久：“那你一定不知道，你父亲为何执意要你修鬼道。”

    施未捂住火辣辣的伤口，不知该哭该笑，只得低低地骂了一句：“死老头，等我上去，我一定砸烂你的烟杆！”

    “那他会在哪儿呢？”文恪忧心忡忡。

    施未头靠着背后的土坡，仰天紧闭眼睛，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容他犹豫。他再拖下去，只会命丧于此，他还得与师门会合，他的师父师兄弟都在等他。

    施未肩膀抖了抖，头微微垂了下去。

    深邃的幽夜之下，施未的声音不断回响，所有的敌人再次向他涌来。他目光一沉，松开鲜血淋漓的掌心，运起了施故曾经授予他的鬼术。

    “身为他的儿子，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父亲用尽了办法，最后决定为你换血，连同他与斩鬼刀的契，一并转交到了你身上。”

    “放屁！”施未破口大骂，“你那只狗眼看见的？老子要不是佩剑丢了，还有你能占便宜的地方？”

    文恪想宽慰她,却是词穷难言,只道会一并搜寻鬼道众人的下落。曹若愚练剑归来，恰好看见文恪将这封信送出去，便问道：“文长老，临渊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那时候是寒冬腊月，年幼的施未一个人坐在那大石头上痛哭流涕，起夜的施故摇晃着身子，将他扛了回去。

    “鬼道自古只尊强者，斩鬼刀从不认主，直到你父亲出现。他只凭一人之力，驯服了那把刀，在刀柄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施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握拳，擦去嘴角血迹。

    “你这屁要放到什么时候？”施未十分暴躁，一是体力消耗太大，身上那莫名其妙的力量难以压制，二是数次屈于下风，自尊心实在经不起任何刺激。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轻柔女声，“你并不适合用剑。”

    琵琶不语，四野杀机攒动。

    施未试图收住这些古怪，却不料被敌人偷袭，下路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他顾不得许多，从地里拔/出一把断刀，砍断那群扑来的白骨，连滚带爬逃出生天。

    “那名字是用他的血刻上的，只要那血色不退，你就可以驱使斩鬼刀，你就能借着它的力量继续活下去，刀在人在，刀断人亡。”那人掷地有声，“你知道多少人为了这把刀趋之若鹜吗？你知道你身上背负了怎样的使命？聚魔池一日不破，这天下一日难得太平。”

    施未缓缓踏出一步，周遭便响起了诡异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施未已经在崖底待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四周静悄悄的，对方的声音犹如杀人的剑，穿肠的刀，招招见血，句句致命。

    没人知道他在这短短一瞬，想了些什么。

    自孙雪华现身之后,他每日便多了个任务——盯着曹若愚练剑。起初年轻人很不自在，有些放不开手脚,文恪就在一边催他：“快点啊，我大师兄在这边看着你呢，你得抓紧这个机会，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

    施未只觉得自己浑身就像要烧起来，双目通红。他不断往前跑，脚下不知踩断了多少根骨头。

    所以他不说，施故也不问。

    顾青回信于他，说是正道同盟齐聚临渊，恪自然也猜到,十年前正道昌盛之时,尚且只能与魔都打个平手，更遑论如今这青黄不接,人才凋敝的境况。

    白骨不再行动，各自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她忽然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是出于本能吧，你母亲的双手一直紧紧护着肚子。你父亲那时候已经身负重伤，早就不如从前了，但他还是竭尽全力，救下了你们母子。可惜你母亲生下你，就去世了。”

    施未没有剑，只能从地上捡。他拾起一把生了锈的长剑，回首看了眼身后湍急的暗河，原路返回定是不能了，他只能往前走，若是找到崖壁，还能顺着爬上去。

    他抬眸看向曹若愚，“你三师兄有消息了吗？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好像是老鬼主的儿子。”

    施未只身迎敌，不过三招，他的剑就断了。满是铁锈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砍中其中一具白骨的胳膊，施未顺势抢过他手中剑，挡下了密集的攻势。

    对方沉默良久，才平静答道：“破夜并不是你的剑。”

    施未不知道施故有没有发觉，可按照那死老头的修为，应当是知晓了。

    他只是拔起另一把剑，横亘在身前：“行啊，先和我打一架，咱们再来讲道理。”

    那人轻声说道：“你是你父亲在半路上捡回来的。你母亲本是歌楼舞伎，与你生父珠胎暗结，可惜那个男人不知为何暴毙而亡，你母亲走投无路，怀着你去投河，被睡在桥洞里的你父亲捡着了。”

    黑暗之中，那曲琵琶再次响起，以弦为刃，割破整个空间。施未拼尽全力，也只挡下三招，接着就又倒在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艰难起身，望着黑暗中的某处：“阁下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

    但现在这个秘密，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施未一时无法接受。可对方还在说着，声音里全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你母亲跳河那天，正好是七月半，鬼门大开，阴气极盛的时辰。你母亲被恶鬼蚕食，你也没有例外。”

    他被施故从山顶扔下来的时候，刚好摔进一条湍急的暗河之中，紧接着就被水流冲击到了一片滩涂之上。他没有昏迷太久，醒来就是茫茫黑夜。黑暗之中，幽幽白骨伫立在四野，空洞的眼眶之中冒着骇人的绿光。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曲穿肠夺魂的琵琶声从侧面将他打倒在地。施未整个人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该死，老头子是准备送我这个不孝子上西天？

    白骨从黑暗中复苏，或持剑，或提枪，或扛刀，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可是现在，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到那个地方。

    施未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他向往的，依旧是朗朗晴空下，那片剑光盈盈的山峰。

    白骨如潮，入耳全是刀剑碰撞的金鸣之音，施未的剑断了，又重新捡起一把，周而复始，屡败屡战。他喘着粗气，总觉得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是想将他耗死在这儿，他抹了把脸，朝前狠狠一劈，笔直地斩断了面前一具白骨。施未趁机后退，躲到了一处隆起的小土坡后边，封住了全身气息。

    施未倏地睁开眼，挣扎着站起身，站上了土坡，仰天大喊：“死老头，你不是想看我笑话吗？今天，我就让你看个够！”

    施故是有意让他知道的，可施故从来不明说。

    文恪万分迫切地希望孙雪华能指点曹若愚一二，免得浪费了这个好苗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与大师兄商量，比如现下迷雾重重的魔都，摇摇欲坠的正道。

    施未浑身一颤，没有回应。

    施未在白骨堆里横冲直撞，原本修出的浅薄剑气逐渐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他自己都难以掌控的力量。这力量似乎就从他身体某处迸发而来，陌生又怪异，不断烧灼着他的理智。

    施未颤颤巍巍地伸着手，虎口裂了很大一道口子，身上也到处是深浅不一的伤口。他望着自己汩汩流血的掌心，用力一握，要妥协吗？要向死老头妥协吗？要重新回到原点，成为鬼道一员吗？

    “没有。”文恪倚着窗，神情落寞，“魔气剽悍，正道难以深入其中，师姐也无能为力。”

    施未微睁着眼，听见的声音一瞬间隔得很远，又一瞬间拉得很近。他的指节嵌进了身下的泥地里，艰涩问道：“然后呢？”

    施未知道山顶之下是一片乱葬岗，却不知具体情况。他本以为会是些凶尸恶灵，不想放眼望去，竟全是白骨。折戟残剑层层叠叠地积在一起，覆着薄薄的黄土。空气中没有他熟悉的或者自以为的恶臭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透天灵盖的恶寒。

    “你因为尚在腹中时就遭遇恶鬼攻击，阴气早已与你的元灵相互缠绕，根本分不开，长此以往，你活不过三岁。”

    施未愕然。

    施未猛然一怔，接着大吼：“你胡说！破夜是我师父授我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死老头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