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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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信誓旦旦说道，仿佛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你们郭家老有钱了，要戴笠也是我戴笠嘛！

    清之似乎也惊了一下，他顿了顿，才道:

    ［你说什么？］

    ————

    他说得非常理直气壮，兄长侄子都那么能干，他安心当个吉祥物不好吗？

    “今日课业做完了？”

    疫病带走了太多人的性命，它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年轻健壮的年轻人、瘦弱衰朽的老人……人命是如此的脆弱，只需要一场大病，便能使一个能说会跳的生命从此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我回过涅阳了。”

    ————

    “我本是想再为她寻一良人，”他语气淡淡，“但她不愿归家，甚至拦下了阴瑜去世的消息。”

    荀晏站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砸在泥土上，湿润了野草。

    入冬之后，荀爽病了。

    荀晏也有些发愁，他依稀记得荀采的模样，是个明艳大方的女郎，温柔随和很招小孩子喜欢，记忆中他还见过她出嫁时的模样。

    所幸不是时疫，只是风寒，但也不容小觑。

    他太懂他的女郎了，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明白，所以，他现在也看出了荀采不愿再嫁的决意。

    ［因为你家阿兄可能会给自己找老板啊。］

    ［我以为你会是鬼神，或者是荀家先祖之灵。］

    他的女婿阴瑜死了。

    张机呼噜了一把小徒弟的脑袋，看着小朋友缺了颗门牙的憨样，进门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蝗灾造成的影响还未能消弭，时疫如今更是反反复复，又有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呢。

    送别了嘉嘉，荀攸报平安的家书也送来了，一切总归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脑骤然一片空白，眼前瞬间有些发黑，耳边一片轰鸣，荀晏差点一个大磕头砸进雨中，他缓了许久才回过神。

    ［那我就跟过去当个吉祥物呗。］

    而且阴瑜已经死了两个月了他才知道。

    荀晏:“……你赶紧上车吧。”

    凭借着这段时日练就的脸皮，他强撑着再问了句:“那叔父何时唤阿姊归家？”

    他冷不丁问道。

    荀晏煞有其事点点头:“不如我修书先去询问嘉嘉，打探清楚郭奕为人，叔父可先叫阿姊归家，再另行谋划。”

    张机喝了口水，嗓音却仍然沙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

    她笑得很好看，穿着漂亮的衣裙，面上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害羞，她告别了自己的父亲牵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

    ［啊？］

    “婚姻大事不可匆忙，”荀晏严肃起了一张包子脸，“叔父心中莫非已有合适的人选？”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时疫好些的时候，郭家来人将郭嘉接走了，这位性格恶劣的郭郎在分别时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什么也不在意，折下一根杨柳枝，玩笑般吟道:

    荀爽说道，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南阳时的模样。

    清之:……

    他沉默着看着荀晏，从药箱中取出一卷缣帛递予荀晏。

    “然。”

    ［记得。］

    ［我不可以，］清之带着一种荀晏不能理解的情绪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但起码是我不是。］

    “我无法长伴狸奴身旁教导，便一路上记录了看诊疾病，药方疗法，但路上匆忙，记录中多有匆忙与瑕疵。”

    ［为什么要找老板，跟着阿兄们混日子不香吗？］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叔父莫要太过忧心，阿姊聪慧，必然不会被人欺负的。”

    荀爽默默看着他表演，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医者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些许倦意，黑了，瘦了，眼中多了一分悲天悯人的忧愁，曾经身上还带着的少年意气如今也内敛了起来，如同一块表面无华的璞玉。

    烦恼很少的小孩增加了一个新烦恼，阿兄难不成会给自己找个不合意的老板？

    清之:［以后会有三个——］

    但奇妙的是，无论清之说了什么，自己总能够理解他的话，就仿佛自己和他心意相通一般。

    荀爽被这个信誓旦旦的小豆丁差点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说道。

    ［荀晏，］清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冽，［你还记得你那个梦吗？］

    他年纪渐长，待他死后，谁能来庇护荀采？兄弟们总要成家，纵使关心也无法处处照顾到，于阴家而言她更是只是外人，日后要是欺负她孤女寡母又该如何？

    ［你可以救救他们吗？］

    荀爽叹了口气，面对着素来喜爱的小侄子还是露出了点笑容，只是语气仍然萧瑟。

    清之沉默了很久:［荀晏，现在只是个开始，不然你以后找个山沟沟隐居起来吧。］

    等坐定后荀晏才发现张机其实变了许多。

    为什么他要和一个幼童谈论这种事？这孩子知道什么是婚嫁？什么是男女吗？

    一位名医的家中因为疫病死去大半，听上去简直像个笑话，但这种荒谬的事情却真的切切实实发生了。

    荀晏也沉默了一下。

    荀爽犹豫了片刻，竟似是认同了荀晏先前的规划，他看着屋中的暖炉一时

    他老气横秋的指点江山:“得徐徐图之，不可急躁。”

    死在了时疫中。

    这位儒雅且和气的名士第一次露出了颓然的姿态，一口气憋在心里，人都阴郁了下来。

    他晕乎乎问道。

    迷蒙的细雨带着悲凉的挽歌落向大地，飘往远方，冰冷的白色笼罩着整个高阳里。

    ［没什么……以后找老板慎重点，大不了自己单干，躲起来也行。］

    又过了几月，荀晏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远处不知哪一户人家又开始唱起了那首名为《蒿里》的挽歌，荀晏缓缓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向阴云笼罩的天空。

    荀晏忙闭上了嘴，敢怒不敢言的愤愤看了眼张机，身体却很诚实的如曾经那般蹭了蹭张机的掌心。

    他茫然的问道。

    张机来了。

    纵有万般能耐，张机也无法一夜飞回家中去救人，他只能束手无措的在车马上将希望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上。

    荀晏久久不能言，心中只觉得荒谬与愤怒。

    荀采十七岁时嫁给了阴瑜，阴瑜出身南阳大族阴氏，为人和善正直，是荀爽选了好久的良人。

    “阳翟郭奕丧妻，膝下无子，我闻其素有德行，且同郡更好照应，不失为良配。”

    他对于阴瑜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阴瑜。

    张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交代完了事情以后没待两天就离去了。

    “可是与嘉嘉同族？”

    荀晏一愣，痛苦的低下了头，他看到经义就会变成咸鱼状态，这是清之对他的评价，他觉得非常形象。

    到底要什么样的老板才配得上阿兄呢？天子好像看起来不得行啊。

    荀晏接过，感觉自己手里薄薄一卷帛书格外沉重，这都是救人的东西。

    你对自己定位也太明确了吧。

    他子嗣单薄，仅有一女荀采，他从来都偏爱这个女儿，男孩有的她都有，荀采也是个优秀的女郎，她貌美、懂礼、才华不下男子。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似乎带着些惋惜与痛心疾首。

    后来荀晏才从荀靖口中得知，张机外出游医期间族中多人染上时疫，因处置不到位导致时疫扩散，一个偌大的家族竟是死去了大半的族人。

    会好起来的。

    可是荀采才嫁过去三年不到，刚刚生下一女，阴瑜就死了，这代表着……他的女儿才二十岁就成了个寡妇。

    荀晏可以想象张机这一路来的经历，他被保护在家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外面必然不会是什么安详的样子。

    ［你会很多东西，］荀晏思考了一会，慢慢说道，［但我觉得你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会好起来的，］清之说道，［他是张仲景，他会想办法战胜瘟疫的。］

    荀晏熟练的端着药，混进了荀爽屋里。

    荀晏蹲了下来，伸出手接住外面的雨水。

    年轻的医者站在门口，眉眼弯弯，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荀晏有些迷茫，不明白这个话题怎么跳到这方面去了。

    荀晏心中却一片茫然，疫病……真的是可以被战胜的吗？

    他说着，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清之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很奇怪，时常会说出奇怪的话，相比之下，郭嘉有些离经叛道的话都显得温和了起来。

    荀晏歪头思索了一下:“何不唤阿姊归家？狸奴长大了可以养阿姊的。”

    “阿采一个女郎，身边又无子傍身，只有一女，阴家又怎会待她如初？更何况荀氏在党锢之后大不如从前，怕是震不住阴家……”

    可是他可以在所有事情上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目光落在那卷笔记潦草，但内容详实的帛书上，他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染病的族人在病榻上挣扎了好些时日，终究撒手人寰，留下悲泣的妻女独自面对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