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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笑了,揶揄道:“我佛慈悲,公爷手头既如此阔绰,不妨好生给山下村子修桥铺路。”

    这就不对了。

    “哎呦喂陆施主,佛门大开,普度众生,敝寺真不知他是邪教的,不然就冲长兴教对我佛不敬,咱也不能让他挂单啊!”知客僧叫苦不迭,“他平时不怎么跟大家交流,经常消失个十天半月。”

    “可是,我真的是在一个不合适的时机,意外得知了一桩不适合我知道的事情,我本身并无犯罪的理由。请你……”

    可还是那个问题,凭什么。长兴教哪来的底气翻云覆雨?

    白玉京沉默了会儿,果断放弃了准备好的推诿之词,单刀直入:“昨日白泽卫查抄了几处寺庙,可是有何用意?”

    陆九万冷笑了下,仗着寮外雨潺潺,别桌听不清交谈,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公爷若无事可做,不妨思考下如何跟我解释,究竟从哪里得知的‘波斯贡物’?”

    白玉京转瞬收了冷肃,笑道:“更何况,我如今刀还钝着,能砍得了谁呢?”

    “那他图什么?哦,您是说,他跟郑施主……”知客僧脸都绿了,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小僧就不清楚了。”

    骏马嘚嘚踏过尘土飞扬的黄土道,一路与绿树浓荫擦肩而过,最后停在红莲寺漫长的石阶下。

    她比划了下梯子长度,一边琢磨着知慧不惊动僧人,搬梯子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一边跟着知客僧进了郑越暂歇的寮房。

    吟诗声戛然而止,白玉京迅速收拾起悲春伤秋的心情,微笑道:“大雨阻道,困顿于此,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光。”

    陆九万捏了捏眉心,反复思量着自己有没有落下疑点,倏地听见身侧有人曼声吟道:

    所有的伪装与遮掩,似乎在一瞬间碎裂,终至图穷匕见。

    漫长石阶上,白玉京站在寺门处手摇撒扇,笑得风流倜傥,身侧簇拥了一群活泼泼的年轻人。

    “筑千万广厦,庇天下寒士。”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陆九万离开红莲寺时憋了一肚子火,让人从后面叫住时,眼神都凶巴巴的。

    “映日荷花别样红。”白玉京笑道,“陆千户可知诗名?”

    黑云翻墨,雨线成雾,遮住了远处的青山,山下原野、城池白茫茫的,四下都看不太分明。

    “令尊之死。”陆九万蓦地打断他绕口的话,“你眼里不疑,心中无怨么?”

    正午的阴云相比清早又重了几分,鸟雀的叫声中带着不安,低低飞着,试图寻找一个安宁的避风好去处。www.liulanwu.com

    “郑施主他,隔一两个月总要来一次的,就是上香,然后找师傅们聊聊。”知客僧掰着手指算日子,不确定地道,“这次好像是初八、初九还是初十来的吧?”

    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

    万恶的有钱人。

    于是,陆九万挑着能说的说了:“我们在查长兴教的据点,红莲寺便是其一。”

    陆九万眼前豁然开朗,她想起了曹敏修的汇报:

    白玉京问了七间寺庙的名字和位置,若有所思:“我觉得你们吧,思路没错,但是还差层窗户纸。重点不应是这七处。”

    “没有呀!”知客僧疑惑地看她,“知慧五月就下山啦,本月初十傍晚才回来。可是郑施主午后就走了。”

    陆九万顾不得思考全面,眼瞅着雨小了,她大步走出茶寮,翻身上马,指着白玉京冷喝:“记住你今日的话。将来若有悖逆之举,我必斩你!”

    陆九万眼珠微微一错。

    陆九万倏地站住了,眼神锐利如刀:“你没记错?你刚刚还说不清日子。”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陆千户,你们重点错了。”白玉京笑意有些锋锐,“长兴教真正的据点应当是,净慈寺。巧了,京师还真有个净慈寺。而且……”

    骏马踏开满地泥水,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了曲折山道上。

    “还愿啊!”白玉京答得理直气壮,“本公爷承爵啦!当然要来给佛祖重塑金身嘛!”

    陆九万仰天长叹,心中问候了遍曹敏修他祖宗,才一天的功夫,白泽卫到处查邪教信徒的事情就传了半个京师,可真不让人省心。不过连查七处,动静大了些,确实没法保障完全不漏风。



    怪不得选址诡异,不过是因着长兴教硬要凑出八星格局。从意义上来说,若要谋逆,有什么比“帝星在我”更有利呢?

    陆九万挑了挑眉,这话不啻于指着赵长蒙鼻子数落,你个假诗人学艺不精。

    “好了,言归正传。”白玉京撒扇轻摇,桃花眼里再次潋滟出多情,“陆千户,白泽卫昨日的动静瞒不住有心人,说来我也是受害者,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何妨与我说说情况?就算我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起码诛除邪教,对大燕有利无害,不是么?”

    一众纨绔畏惧陆九万的煞气,远远挤了两张方桌,唯余白玉京胆大包天,跟杀人不眨眼的白泽卫坐一桌。

    您还真舍得骂。

    陆九万自下而上仰头望着他,白公爷着实生了副好皮相,尤其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潋滟着无数意味,仿佛生来多情。可窥探深了,陆九万明白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个儿脸皮都能扔地上狠踩两脚的主儿。

    到底是捐过无数香油钱的,此处寮房里头并非常见的大通铺,而是有着一桌一椅一炕,甚至炕边还打了个放衣物的木箱。不过寮房稍显逼仄,并没有能彻底遮住人的屏风或厚帷幔,跟知慧说辞不符。

    她脚步一转,往禅房方向拐:“郑越此次在哪间禅房见的师傅?”

    陆九万环视居士寮房所在的院落,三面围墙高耸,以她的身手尚需加助跑方能翻跃,普通人约莫得借助工具。知慧就是个普通人。

    矛盾。

    她接手此案时,真以为是桩再简单不过的盗窃案,可如今里头卷进了邪教、杀人、谋逆,种种情况纠缠在一起,如线团缠绕,虽有头绪,却不知能否完整拆解,委实让人头秃。

    陆九万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一眼。

    毫无情趣的陆千户把茶杯往桌上一搁,面无表情地道:“无楼无江无帐,无病呻吟。”

    陆九万跳下马来,按着腰间单刀大步进了寺门。

    白玉京重新摇开撒扇,似笑非笑望着她,在渐趋和缓的雨势里低语:“我有一腔仇怨,对天对地对仇人,独独不会分眼色于豺狼。祸国殃民者,他们不配。长兴教居心不良,与他们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白玉京收了撒扇,正色道:“陆千户,我知道自己很可疑,若我来办案,也必然要把这混账玩意下狱审问。”

    他拉长了音,以指蘸水,在斑驳褪色的方桌上点出八处寺庙,勾勒成线,“八处寺庙呈北斗七星拱卫紫微星的分布,净慈寺正处于紫微星的位置。”

    那么,郑越初十那天是来见谁?

    陆九万执着热气氤氲的茶杯,慢慢思索着案情。

    “七处寺庙里有四处是存在几十上百年的老建筑,映雪寺、千花寺和新样寺则是近四五年新盖的,香火嘛,有的还挺旺。不过新样寺有点诡异,那地方人迹罕至,又非名山大川,不晓得是怎么选的址,反正挺耐人寻味。”

    “你来作甚?”陆九万没收住火,口气有点冲。

    陆九万用靴尖碾着石子,一丛丛疑惑在心底疯长。她叹了口气,提出一个假设:“有没有可能知慧偷偷回来过,你们不知道?”

    谈理想容易,然而理想到底得向风雨低头。一行人行至山腰,酝酿了几个时辰的暴雨倾盆而下,他们不得不托庇于道旁茶寮。

    或者,郑康安在说谎?可都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了,有必要么?

    陆九万点点头,日复一日待在寺里干差不多的事情,记不清日子正常。

    白玉京认真思索了片刻,质疑:“我干了,工部干啥?”

    “郑施主这回没跟师傅聊。”知客僧提着袍子追上她,解释道,“那天天有些热,老人家容易中暑,他上完香说想歇歇,我们就扶他去香客待的居士寮房躺着去了。”

    “郑施主当时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中途只他孙子回来过一趟。”知客僧手心汗津津,搜肠刮肚想线索,“小官人当时似乎受了惊吓,从院子里出去时,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陆九万微微颔首,并没有完全打消疑虑。

    这倒是跟郑康安所说对得上,但是郑越自己待在居士寮房,没人能说清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别装了。”陆九万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懒洋洋地道,“我知你心有七窍,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莫要挣扎得好。须知说多错多,当心罪加一等。”

    “居士寮房?”陆九万一怔,心说知慧还挺会藏,“知慧是不是也过去了?”

    就目前来看,白玉京、杨骏、郑康安、王文和、知慧,乃至知客僧,都有可能所言不尽不实,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有信息汇总到她这里,一丁点谎言都可能导致整个案情坠入难以预测的深渊。

    “绝对没有!”知客僧冷汗下来了,赌咒发誓,“知慧回来后,还是我给他登记的。之前没反应过来郑施主跟他是同一天上山嘛!”

    陆九万攸然攥紧了茶杯,心脏重重跳了下。

    “郑越之前是不是来过?”陆九万打断他的絮叨,“去过哪里,干了什么?”

    白玉京仄歪了下,心知必然是长兴教暗示的说法出了漏洞,不由讪笑了两声,急急搜寻新的说辞。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

    白玉京口才不错,陆九万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左右如今进了死胡同,白泽卫打击长兴教亦非一天两天,没准儿跟他聊聊真能触类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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