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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安排得够久,前后需花上两周。最开始几天,他们只是吃饭、约下午茶,参观工作室。这些高定,每一家都有独特的设计风格与压箱底的技艺,正常来说,能入得了温有宜眼的礼服,制作工期必定不短于三个月。但为了得到温有宜的订单,他们不惜将设计与工时承诺到了极致。

    “累不累?”他鼻尖抵着她的颈侧,与吻一起流连到锁骨。

    “那你呢,怎么回答?”

    “嗯。”应隐闭着眼,软绵绵地哼应一声,微启的红唇里叹出香气。

    温有宜哪里知道他们在说这些。问行不行,异口同声说:“不太行。”

    “我这些天见了好多设计师,他们都说我很漂亮,是他们见过最印象深刻的Asian明星。”她忽而不经意地说。

    “你不开心?”商邵听完了来龙去脉,问她。

    她喜欢商邵看她的目光,满屋子的惊叹惊艳,摄影镜头此起彼伏的闪烁,只有他永远不动声色,只用最深最沉的注视抚摸她的每一寸。

    应隐早知道了时尚圈名利场的跟红顶白,但听到hayworth本人对她大加盛赞时,还是感到了一丝啼笑皆非。毕竟,宋时璋与她私教甚笃,当初他让她将应隐拉黑时,她的行动也是非常爽快的。对于这些人来说,影后唯一的价值就是带货,而上赶着给他们带货的女演员可太多了。

    怕她进入不了他的世界,胜任不了身上将要负担的一切,或临阵脱逃,或在老去时回顾这一生时,不是如何浪漫珍贵,而是说上一声:“宁入寻常百姓家,不作王谢堂前燕。”

    应隐一支烟的功夫都撑不住,惹他闷声发笑,将烟衔回嘴角,一边吁了一口,一边仍止不住地笑。

    应隐在梦与醒之间缓缓明白过来,身躯一震。

    如此试了一整天,也是等了一整天,忍了一整天。等晚黑时收了工,应隐的四肢骨头都累极了,泡在浴缸里,身体被拓开。

    他怕她。

    这是一桩小事,但晚上跟商邵打电话时,还是被他听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昏暗而华丽的酒店房内,一切布景都蒙昧暗淡,唯有红色烟星明灭。男人掐着白色烟管的手散漫地搭在她身侧,伏首为她服务。

    商邵其实累得很,生物钟完全紊乱了,要是拎一颗细胞出来问它白天黑夜,它的回答恐怕会很颠倒。他戒烟已久,此刻难得点了一支。

    她一句厌倦,足够他严阵以待。怕她坐高台却不开心,怕她着华服却觉束缚,一颗本该自由无虑的真心被黄金白银的火灼着烹着烤着,最后……会不会有一天,对他们浸在这名利场里的婚姻也觉得厌倦?

    太用力了,像头很有力气的小兽,因为受了委屈而急切地想要避风港。

    这样的目光让应隐心底发紧,手心潮热。而商邵在这里待了一整天。纵使公务缠身,等待的间隙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打电话,他也还是片刻未离。喝下午茶时,应隐只穿浴袍,被他抱坐在洗手间的大理石台上。

    白色浴袍很厚实,但松垮,从她的肩膀手臂上滑下,宛如一朵花被从两边剥开花瓣。

    “跟小温相处还愉快吗?”

    应隐认真地试每一套,不喊累,端庄甜美的姿态没有一刻懈怠,但只有用人知道,每一次幕帘拉开前,这位享受惯瞩目的女明星,总是会深呼吸。她的心脏总是会砰砰激烈一阵,等待商邵望向她的第一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因为她这一声“厌倦”,商邵的私人飞机本是前往迪拜的,却又在落地后返回了巴黎。

    “只是有点?”商邵抚着她的脸,大衣衣襟上沾染她身体的香气。

    好没出息,还没出声面皮就发烫了。

    应隐摇一摇头:“只是一些厌倦。”

    在这场玩笑开始之前,她曾经问过柯屿一个低级的问题:“商陆会不会对你失去兴趣?——短暂的。”

    “然后呢?”

    他吻起人来很凶,一手撑着洗手台,迫不及待地欺身吻上,另一手拨开水龙头。

    温有宜讶异:“真的?我倒觉得挺好看的,也还算压场子。”

    他是去非洲洽谈与考察的,落了地,到酒店,黑色大衣沾染风尘仆仆。事先从小来处打听到行程,得知她们今晚上去剧院,便等在酒店门口。

    她没料到他还惦记着这一句,“嗯”了一声,“也没什么要紧。”

    这鬼话温有宜不信,应隐却信得很。只是进了房间,他却不像有事要忙的样子,拥着人亲吻一会,问:“这些天是不是不开心?”

    “我会习惯的。”

    高定的工艺繁复华丽,其实十分挑人,如果本身硬件条件不过关,或气质气场较弱,即使华服上身,也会惶恐得畏畏缩缩、含胸弓背,给人的感觉是衣服压人,而非人穿衣服。

    哗哗的水流声在空间内回响,谁说不是欲盖弥彰。

    “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你走回家,在那一个瞬间,你忽然察觉到一直以来被你忽视的事实,在家里迎接你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模样了,她的双眼一点也不明亮天真了,脸庞看上去浮肿而世俗。在你意识到的这个瞬间,你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你很惶恐,一种厌恶不受

    阳台上的杯盏之声,透过半开的窗户隐约而模糊地传来。应隐两道细眉拧得很紧,过一会儿,没人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拥吻。

    应隐抿着唇微笑起来,深吸一口气:“我说,确实,我可没指望找一个等我年老色衰的时候还能继续爱我的男人。”

    她自然是里里外外都想,商邵便里里外外严密无缝地填满她。

    应隐只好踮脚抱住他,将唇凑到他耳边。

    没别的,讨这位高定大客户的欢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谁能被这位影后穿着走上婚礼红毯,谁就将成为整个亚洲贵妇圈下一个最受追捧的存在。

    温有宜两手提着手袋,站定,边微笑,边无可奈何地沉叹了声气。

    “嗯。”应隐点点头,抿咬住唇角:“只是有点想你。”

    “很想,茶饭不思。”

    应隐牵握住商邵的胳膊,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注视着天花板的目光似乎看到了遥远以后。

    商邵紧紧拥住她,手掌抚盖住她头发,先亲了她耳朵一下,才对随后而来的温有宜说:“小温靓女,晚好。”

    柯屿是那么严肃地反问她。

    商邵一怔,垂阖的眼眸下,深深久久地看着应隐的脸。

    “然后他们都画上了很逼真的老年妆。”

    商邵被她枕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你以后会看到很多这种事。”

“我忍不了。”他承认。

    “柯老师问我,‘应隐,你对爱情的定义是什么?新鲜的皮肉,永远光鲜的外表,永不褪色的美丽?’”应隐仰起脸,“那个瞬间,我感觉好像被他批评了。”

    Hayworth便唤过助理,两人交头接耳一阵,在微博的官方帐号上找到认领图片。

    当着母亲的面,商邵说着很像谎言的谎言:“刚好有公务。”

    应隐哑然失笑。看来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应隐回忆着,还能清晰地想起商陆和柯屿相对而坐的那个画面。商陆很紧张,几乎想从房间里逃开,但最终他们面对面地坐下了。她叫走了化妆师和助理,最后,亲手为他们轻轻掩上门。

    应隐被他折磨得昏昏沉沉时,才听到他问:“Hayworth的事,真的让你觉得很厌倦?”

    婚纱摄影礼服可以在香港试,主纱却是一定要设计师亲手设计、量身定制的。温有宜希望应隐能穿上她自己最喜欢的、全世界仅此一条的婚纱。

    应隐像被针刺了一下,睁开的双眼里澄澈清明。

    琢磨演技久了,总能看穿别人是做戏还是真心。她看出来,Hayworth是真的惊讶。

    不过,这毕竟是应隐的礼服,她既然不喜欢,温有宜便邀请品牌帮忙试下一件。

    “但我想要你开心。”

    应隐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从他怀里略略分开,问:“怎么突然来了?”

    商邵笑了一息,“不算奉承,算事实。”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风格跟您的设计不太匹配。”应隐委婉地说。

    ·

    “没有。”应隐很乖地答:“跟出来玩一样,小来安排得很好。”

    金色旋转门运转不停,黑色宾利在环岛前停稳。应隐落车,一怔,也顾不上关门,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一直试到日薄西山。

    “拍摄安吉拉时,柯老师第三幕演我的爷爷,需要画很复杂的老年妆,所以光试妆定妆就花了很久。不知道谁开玩笑,说要比一比陆陆和柯屿谁老去后比较英俊,所以把陆陆也拉下了水。”

    抽了大半支,他等不了了,压上去时顺势将烟捻灭了,一双手和全身心都认真起来。

    她亲自带应隐飞到巴黎和米兰,去见一见那些久负盛名的高定创始人和设计师们。

    窗外映着灯辉,埃菲尔铁塔十分明亮。

    但应隐没有这个烦恼。她拥有十几年红气养出来的最强星光,又太知道自己美丽。什么美而不自知的谦虚自矜,她不屑,她只有美惯了的松弛——深刻清楚自己的美丽,并且,不以为意。

    “去年秋冬秀场,有一条香槟色的裙子,我是全球首穿。”应隐提醒。

    “这几天,越是被各种语言各种修辞地夸赞,回来后,看着镜子,我就越是想起你。我也会老的,也会变丑,也许抑郁症又复发,我会变消沉,因为激素变胖,身材走形,皮肤暗淡无光。或者因为退圈了,上天不再钟爱我,我不再苗条,纤细,比不过那些年轻的少女们,也许也比不过同龄人。”

    Hayworth诧异了一下:“应小姐穿过我设计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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