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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伸出手刻意地挥了挥脸前漂浮的柳絮,就要抬脚离开。

    梦瑛继续道:“卫将军的妻女如今在京城住着,一家子人过了年才能见上面。如果将军真同传言所说一样……”她哀叹一声,喃喃自语:“真不知道将军府招谁惹谁了。”

    林鸾微忖度着,指腹贴着茶杯杯面,烫得微微泛红也没有反应。

    

    青年垂眸睨了她一眼,眼底沉沉,带着讥诮与审视:“巧言令色。”

    “该如何破局?”卫铳问。

    ——此乃卦意。

    少女嘴角一撇,“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跟上前面的身影。

    周静和冷笑道:“你的亲近未免也太廉价了。”

    师父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解卦象、参卦局,答疑解惑,拨云见雾。身在局外,心无外物,切勿入局。”

    可往往无声便是答案。

    卫铳远在岭洲,他的妻女留在京城,不言而喻。

    林鸾微坐在蒲团之上,斟了两盏茶,茶香袅袅,对方的脸隐在水雾之中,看不清晰。

    卫铳将军赤胆忠心,身经百战,光明磊落。如若这样的人真的出现险难,她良心难安。

    而现在,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柳眉弯弯,长睫之下杏眼含春,容色如玉。

    正如此刻,林鸾微凑近周静和,盯着他嬉笑道:“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

    “小人影响力扩大,君子影响力衰微,彼此处于不当的位置之上,必会灾祸降临。不过,这些局面都不会持续太久,闭塞到了极致,便会反方向畅通。是凶,也是吉。”林鸾微解释道。

    乍一回忆,好像确实未曾在将军府看见过他的亲眷。

    林鸾微昂首,装听不懂:“啊,殿下是在嫉妒我人缘好,朋友多,同谁相处都很和睦,人人都乐意与我亲近吗?”

    “再不回来,你就真的要把将军府当成自己家了。”周静和冷冰冰地暗讽她。

    一袭纯黑窄袖长衫外套褙子,袖口、衣摆处用银线绣了白鹤。衣袂随风而飘,仙鹤展翅,自由恣意,该是清风朗月般的淡雅,只是他脸上的淡漠感哪怕是晴天暖日也无法柔和一分。

    ——收敛,隐藏,撤退,躲避。

    少女眸光闪烁,愣怔地看着周静和,心思百转千回,缓缓出声:“那晚……”

    林鸾微就在这方寸大的书房中,默声听完了卫铳之语,不由得面色凝重。

    书房内,明窗净几,白玉雕花香炉中溢出馥郁香烟。

    对卫铳来说,这卦象并非吉利,甚至可以说是凶险,只是……

    “敛、隐、退、避。”

    转眼间,岭洲已至四月,天气回暖,热意腾生,视野所及处人人一袭轻薄长衫,行于长街两侧。

    卫铳随圣上打江山平天下声名远扬,颇有威望。不过正是这份威望与敬重,让他久久驻扎在岭洲,名义上筑城建关,守护家国四方,实则是怕他功高盖主,在京城掀起风浪。

    这小骗子八面玲珑,总是喜欢周到地应付各种人,不出半月就与府里老老少少打成一片,骗人的假话张口就来,毫不遮掩。

    他脑海中无意间冒出了这句诗。

    细看下来今日的林鸾微同此前不大一样。

    林鸾微顿在原地,看周静和表情一会儿温和一会儿顾虑一会儿厌恶,堪比杂技。

    听完这席话,林鸾微凝眉,默了默。

    话音刚落,脚步声也恰好顿住,紧接着林鸾微整个人被高大的阴影覆盖。

    她磕磕绊绊道:“突然想起来这会儿该去后厨做晚饭了,林姑娘,奴婢就先走了。”

    梦瑛张望四周,见没人,方靠近林鸾微的耳侧,偷偷摸摸地跟她说,“她们说卫铳将军去柳河县剿匪半个月未归,恐怕是遇到危险了。”

    那晚,无星无月,凉风习习。

    周静和想,若是她端庄安静,文雅从容,倒有几分京城贵女的影子,放在身边也很体面。

    这是教导让她莫要以身入局,扰乱运道。按道理,林鸾微不可以将一个人的卦象随意说出。

    梦瑛点头,继续手里头的动作,把在街边道听途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岭洲也有山匪来袭,不出五日就被将军清剿干净了。柳河县并不富庶,百姓自己家都揭不开锅,山匪去劫什么?”

    被抓了个正着,林鸾微一咬牙,笑眯眯地回头,露出一个自以为很亲切的笑容,惊讶道:“殿下,消失这么多么多天,可下回来啦!”

    自从林鸾微随周静和进府后,那些丫鬟侍卫们花了好些天才从怔忪中回神,慢慢适应府中这位姑娘就是当日在将军府为他们卜卦的林大师。林鸾微嘴甜、人缘也好,何况还是周公子带进来的,所以府里上下待她亲善。

    作势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周静和没说话。

    想到梦瑛所言,林鸾微试探问道:“是卫将军有危险了吗?”

    柳絮复生,举目看去,白绒绒的絮状物团团飘在空中,似是春雪纷飞,飘落在少女莹白细腻的皮肤之上。

    她在局中透过卫铳的卦象看到了一个未明身份的人,这个人在卫铳的卦局中占有很高的权重。那人身份尊贵,鸾凤虬龙,地位远在卫铳之上。此人搅弄风云,拨动棋盘,既会掀起浪潮,也会挽救水深火热。

    茶盏落桌,他定定看着林鸾微,语气并不和善:“陈天洋这种蠢笨无知的祸害最难解决,就因你这一件事,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如何抵偿,全靠你是否如实将那夜的问题与答案告诉我。”

    吃穿用度皆在府中,即便是将军府能容纳得下一张嘴、一个人,可她毕竟先前答应了周静和会尽自己全力相助于他,林鸾微心里不踏实,于是主动寻人。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1】。

    现在是未时,做什么晚饭?

    林鸾微迁思回虑片刻,叹吁道:“卫铳将军是个好人,利人利世,会长命百岁的。”

    此话一出,倒是显得周静和十分不近人情了。

    她心如明镜,凡事都看得开。周静和恰恰相反,此人太多的伪装、太多的顾忌。

    但她偏生十分爱笑。

    梦瑛噤声不语,惊惶地垂头,眼神时不时往廊庑方向飘去,不经意间与周静和对视,猛地被吓一激灵。

    原本入夜漆黑昏暗的宁安坊现如今灯火通明,林鸾微只好暂时躲在府里,破天荒免费卜卦分文不取,还会给丫鬟婆子们打打下手分担些劳务。

    见梦瑛活像躲避瘟神一样手忙脚乱地逃走,又耳闻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林鸾微恍然大悟,遂故意抬高声量,自言自语道:“哎呀!这天儿怎么飘的都是柳絮呀,还是回房呆着吧……”

    小院人静,远空摇曳的碧云遮挡苍茫高山,昭昭日光照在男人的乌发之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芒。

    第一次见她时,少年模样不修边幅,身上浸染着风霜感,能说会道、圆滑爱财,喜欢耍小聪明,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一类人。

    “那是自然。”梦瑛掸了掸被褥上的柳絮,还想着继续跟林鸾微义愤填膺,余光却遥遥望见了一抹身姿欣长的人影,正款款向她们走来。

    林鸾微眉头轻皱,骤然发现卦象上有一特别之处。

    林鸾微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思忖了番,扭头询问身边的丫鬟:“梦瑛,你可知周公子去了何处,什么时候会回来?”

    但周静和自那日宁安坊与小侯爷交锋之后,生生消失了半个月,杳无音讯。

    “乾上坤下,万物不生,阴强阳弱,小人亨通,君子隐没。”【2】

    半晌后,她净手起卦,于卫铳的案几前一通摆弄,紧张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卦落的时候,林鸾微手心里全是潮湿的汗。

    “危险?”

    身后传来男人半讥嘲半无奈的声音,“做贼心虚的两种表现。其一,故意大声说话与旁人听;其二,迫不及待想逃。”

    “如此,才是生局。”乌黑的眼眸在烛光之下流辉千转,浓密的长睫投出淡淡黑影给林鸾微的脸上蒙了一层薄纱。

    可师父还说过,“若有能力去扭转乾坤,助他人脱困,又怎能冷漠的置身事外,看着他人遇险。”

    林鸾微在一旁搭了把手:“什么消息?”

    待这水雾散去,周静和端起茶盏,浅尝一口,道:“我知道你与卫铳做了交易。你替他卜一卦且未收卦金,他赠予你玉佩当是人情。”

    说着说着她神情有些愠怒,口吻在为卫铳抱不平,“将军威名赫赫,百姓爱戴,那些嫉妒的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所以有人说,这是个局,就是在引诱将军呢,想要给他点苦头尝尝!还好夫人和小姐不在岭洲,否则恐怕会被那些阴暗小人探了弱处去。”

    “欸,同殿下不一样,我从不吝啬交友交心。人若亲近我,我可以千般好。人若是害我,我也可以迅速抽身而去。不过多留恋一份情,也不会冷漠抗拒一份情。”

    他有些厌烦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利落转身,往书房方向走。

    他说,“林鸾微,你心虚什么?”

    没穿破破烂烂的道服,也没穿朴素男式长衣,而是换了件青色藕裙,荷花裙摆,翩然起舞,明媚靓丽。

    刚才一见他来,梦瑛即刻变了脸色仓皇离去,定是她二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怕他听到。

    “林姑娘,奴婢不知。周公子行踪不定,性格也比较冷淡,我们都不敢同他多讲话。”梦瑛摇摇头,在两棵树的树枝之间架起了竹竿,晾晒起手中的被褥,“不过前些天上街买菜倒是偶然听说了关于卫铳将军的消息。”

    周静和晃了晃神,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后,目光一寸寸凉了下去,不再看她,淡淡地对林鸾微说,“有事找你,随我来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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