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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王爷不在京里。”

    “太子爷对我说过,翻绳是景翊景大人教他的。”

    “不对……”冷月拧着眉头摇摇头,从怀里摸出那封传她回京的密函,“我收到的这封密函里先皇落款的日子是他驾崩那天,安王爷怎么也得在先皇写完之后才能发出去,你看看,就是从京城发的,字是王爷的字,还有王爷的压印,假不了啊。”

    冷嫣的回答让冷月心里更毛了几分。

    “是呀。”

    眼见着冷月红起了眼圈,冷嫣忙道:“这是他俩商量好的——”

    太子妃顿了一顿,眼神往冷月这身官衣上落了一下,纠正道:“就像一般的女人,如果坐在窗前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琢磨怎么跟情郎私奔,就比干站在墙根底下抓耳挠腮地琢磨不容易被发现得多,寻常女人家的事儿冷捕头可能感触不深,但是还是能领会到景大人这个比喻之中的智慧吧?”

    也是在一个冷飕飕的大雪天,也是对面坐在窗边,只不过那会儿他俩还只是一丁点儿大的小娃娃,小到她只会乱翻一气,而景翊只是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随她乱翻,不阻,不纠正,也不恼。

    冷月一愣,差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记忆里的景翊似乎总是在笑的,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或热烈或温柔,今晚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始终没对她露出一丝一毫的笑容,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笑不出来,好像他此生所有的笑容都已被这不人不鬼的日子折磨殆尽,余下的只有一段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再无喜乐的残生。

    此前除了给太子爷当先生的景老爷子之外,还从没有人在太子妃面前这样数落过太子爷,没有过死在滩上的前浪,冷嫣也不知道太子妃在这般情景下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一时间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刚想替冷月开脱几句,谁知太子妃嘴角一弯,眼睛一眯,对着冷月连连摆手。

    而正好跟先皇无亲无故的景翊偏偏那天就陪太子爷一块儿去了。

    又正好其他宫里人都是一清二白的。

    还正好事发时皇子里面以孝顺名扬四海的慧王爷萧昭晔不在京里。

    冷嫣口中的乱子指的就是慧王爷萧昭晔,因为自打借着慧妃病逝的事儿孝名远播之后,姿容清贵举止温雅的萧昭晔就成了朝野中最得人心的皇子,前些日子他还刀不刃血地除了张老五这块心病,这回的事儿偏巧他又是撇得最干净的那个……若太子失德,那把椅子九成就要轮到他去坐了。

    不管太子妃是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反正最后这句最不敬的话一准儿是听清楚了。

    而她视为珍宝的那个人不过是设局人丢给太子爷的一块铺路石罢了。

    冷嫣最后这句话像是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抽得冷月一个激灵。

    难怪从院中经过打眼看到太子爷和太子妃当窗翻绳时会生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因为同样的事儿她与景翊也曾做过。

    不但没生气,心情似乎还挺好的。

    冷月虽一向对朝堂里的事儿兴致索然,但毕竟身在公门,起码的道道还是知道一些的。

    冷月相信,就算所有人都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相信这一连串的正好,有一个人也绝不会信。

    “想法子?”冷月胸口上一道猛火窜上来,再次没把住嘴上那道门,“你没看见他窝在屋里干什么吗!那是想法子吗!”

    正好皇子们那天心血来潮齐刷刷地进了宫。

    冷月听得一头雾水,冷嫣却会意地一颔首,更加一本正经地道:“是……那卑职先出去忙一忙了。”

    冷嫣犹豫了一下,垂下目光盯着冷月的小腹看了片刻,才低声道:“现在先皇驾崩的内情还是秘密,那几个知情的太医已都被封了口,安王爷要是插手进来,就是明着告诉天下人这里面有鬼了,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还用我跟你挑明了说吗?”

    冷月一巴掌拍在桌板上,“腾”地站了起来,两眼发红地瞪向冷嫣,“这种事能商量吗!”

    要是把冷嫣这句话补足说清楚,那就是先皇被人毒死那天,太子爷等一众皇子都在宫里,因为种种一时半会儿懒得跟冷月说的原因,宫女太监妃嫔一流的嫌疑都已排除,疑凶就在这些个皇子里面了,当然,正好不在京里的慧王爷萧昭晔除外。

    哪来这么多正好的事儿?

    冷月心里漫开一片酸涩,漫到眼周,化作两圈微红,“娘娘……”

    冷嫣还没来得及堵她的嘴,就听房门外倏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接了冷月的话。

    毕竟纸包不住火,太子爷这会儿如果若无其事地登基,必然就会有人伸手把先皇驾崩的内情捅出去,有事儿装没事儿的太子爷立马就会成为这桩案子的头号疑凶,即便是太子爷干耗着不登基,一直耗到真相大白,那么无论最后揪出来的凶手是哪个皇子,朝廷里都要大乱一场。

    “别跪别跪,不是说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嘛,快起来吧,怪沉的。”

    景翊这个比喻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如

    唯有这个凶手是景翊,这件事才能干净利索地一了百了。

    冷月保持着错愕的模样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景翊也在?”

    正好先皇就中毒死了。

    不错……

    冷嫣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冷月心里不由自主地发起慌来,“那……王爷现在在哪儿?”

    冷嫣退出去把门关好之后,冷月还顶着一张神色复杂的脸站在原地凌乱着。当差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把最常用的支开手下人的这句话说得如此坦白真诚的主子……

    正好?

    冷嫣接过来看了看,也拧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安王府的人不是最擅长办这种邪乎事儿吗?”

    太子妃再开口时也是一样,没示威也没客套,雍容大方地微微一笑就开门见了山顶。

    冷嫣轻轻皱着眉头,盯着似乎已比方才冷静些许的冷月,沉声道:“这事儿外人碰不得,负责暗查此事的是慧王爷,听太子爷说景翊使了点儿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嫌疑最大,然后慧王爷手下的人抄他的住处也没抄出什么证据来,景翊就作为头号嫌犯暂时顶着了,太子爷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

    “不知道,目前只知道他是在先皇驾崩前几日跟御史大夫薛汝成薛大人一块儿出京的,他身边的人也就带了吴江一个,他们出京前只跟先皇打了招呼,这会儿京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各州县也没有他们落过脚的消息……”冷嫣喘了口气,转了个话锋,“不过太子爷说,就算安王爷在京城里,这事儿他也管不了。”

    太子妃说着,对着冷月展开一个像刚出锅的肉包子一样温暖又实在的笑容,看得冷月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得硬着头皮颔首应道:“卑职……能。”

    太子爷若不肯丢出景翊,近在咫尺的皇位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扔不得也吃不得,可若真把景翊一把丢出去,也就意味着把整个景家丢了出去,景家一灭,他便像是被斩了双腿,就算勉强坐上那把椅子,也必定坐不稳当,坐不长久。

    姐儿俩谁也没听明白太子妃的这个沉字是打哪儿来的,但俩人都听明白了,太子妃没生气。

    冷嫣点头,轻叹,“那天他正好陪太子爷一块儿去了。”

    冷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妃的笑脸,愣愣地站起身来,愣得一不留神踩了自己的披风,有点儿夸张地踉跄了一下,活像是在街上看美人看傻了眼的毛头小子似的,看得冷嫣忍不住狠斜了她一眼。

    冷月脊背上一阵发凉,景翊休她的原因已不像她先前想象的那样,是不愿意让她跟着他受些什么苦,而是他虽然仍在苦撑,但已然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他休了她,她就安全了,整个冷家也安全了。

    冷嫣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强压着声音斥道:“你当太子爷愿意啊,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景翊要是背上,死的就是景家一大家子,太子爷这些年韬光养晦,朝里这几派势力除了景家还有哪个是真心实意拥戴他的?你别跟我说你一个成天办案子的人还没琢磨明白景翊为什么会搅合进这档子事儿里来!”

    “卑职口不择言,娘娘恕罪!”

    “为什么?”

    声音不熟,但模样冷月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何况她刚才从院子里穿过的时候这人还远远地朝她挥手打招呼呢……

    一名素衣女子敛着裙裾迈进门来,螓首蛾眉,杏目樱口,虽身形娇小,却通身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

    太子妃像是完全听不出来冷月这声“娘娘”之后的欲言又止似的,兀自微笑着清脆地道:“景大人说,人在琢磨心事的时候手上总要摆弄点儿什么才不容易被人发现,就像女人……”

    冷月心里一凉,不等冷嫣拽她就识时务地屈膝一拜。

    那设局的人给太子爷指了两条路,却是殊途同归。

    冷嫣还没来得及把斜出去的目光正回来,太子妃已收敛了些许笑意,正儿八经地唤了她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吩咐道:“我要跟冷捕头说几句话,你就装作那种好像很忙的样子吧。”

    冷月不由自主地捏起拳头,咬牙道:“那太子爷到底想怎么办?”

    “去吧去吧。”

    那毒害先皇的人许是早就把这一步算计好了,所以那日出现在宫里的一堆皇子中才会莫明地多出一个景翊来。

    冷月一愣,“不在?”冷嫣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声音一起,冷嫣顿时像一屁股坐到了刺猬上似的,“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冷月还没想起这半生不熟的声音是属于什么人的,门已被门外之人轻轻打开了。

    “安王爷呢?”

    想明白了这个,冷月也顺带着想明白景翊如今的处境究竟是什么来的了,“所以太子爷就让景翊背这个黑锅?”

    (三)

身在衙门当差的冷月来说已足够了。

    这事儿确实邪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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