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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欢吃力地转回眸子看她,颤巍巍地嗫嚅:“什么?槐序,太子殿下呢?你说谁是娘娘,我听不懂。”

    骊欢掀被下榻,似只飘飘忽忽的鬼影儿,趁内殿无人步履蹒跚地走至妆奁处,拿了把绣花剪藏回软枕下。

    百般哭求未果,不惜以死相逼,最终不慎伤到自己,在榻上昏迷整整三个月。

    骊欢不欲再多说,直截了当地道:“慕哥哥,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初初吗?”

    槐序侍立在一旁,微微一怔。www.miaoyin.me

    *

    楚慕一把解下大氅丢给后头的内侍,睥睨的目光质问太医:“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病症好转,怎么突然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当时楚慕震怒,整座凤鸾宫的宫女太监皆被杖杀,哀嚎声彻夜未歇。

    *

    她提醒着所有人,她回不到过去。

    她要楚慕死,一定要亲手杀了楚慕!

    他几乎没有半分戒备,抬手撩开骊欢耳鬓散乱的碎发,怜爱地摩挲骊欢的面颊:“好,往后只要初初愿意,朕……慕哥哥随时陪着初初,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此刻距新帝楚慕继位之日,已近半年。大楚皇朝军政安稳,恰值深冬时节。

    若非瘦得脱了相,倒和受伤前那位整日东跑西逛、又小心翼翼端着皇后架子、生怕给楚慕丢脸的骊欢别无二致。

    骊欢哪能提得起兴致?

    太子楚慕承袭皇位的次月,出手料理了一批又一批老臣,手段血腥不留余地,皇城内日日尸山血海,人人自危。

    骊氏满门毫无戒备,百余口人惨亡。

    行刑之前,皇后骊欢大恸,于宣政殿跪求新帝放人。

    骊欢偏头躲避他的触碰,阖眼嗫嚅道:“不知怎么,这一觉醒来,我竟身在皇宫了,咱们不是在太子府吗?我身上沉沉的没力气,像昏睡了很久一样。”

    她听得这些消息,一时激动又昏厥过去。

    “慕哥哥,怎么了呀?”

    皇城风雪凄迷,凤鸾宫内外燃着地龙暖炉。

    楚慕寒星似的眸子扫向太医,声线骤然阴冷如冰:“‘应当’二字,用得甚好。”

    凤鸾宫的动静时时刻刻有人盯着,及时地禀报给楚慕。

    可惜她如今神情涣散,那双灵动的水杏眸儿压着沉沉死气,活像膏肓病人弥留时的目光。魂儿都飘在外头,无人救得了她。

    “娘娘脉象羸弱,但并无其他异常,想来是一时忘记骊家灭门惨……呃,总归好好将养,再辅以汤药滋补,定然会慢慢记起往事。”

    再度苏醒时,楚慕坐在她床边为她掖被角。她多想一刀刮了楚慕,可长久的昏睡,她除了垂眼落泪,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骊欢并不知晓这些事,坐在凤榻上远远盯着桌案的铜壶滴漏,一直捱到晚间掌灯时分,楚慕当真赶来凤鸾宫看她。

    谁都没有料想,这位傀儡太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竟这般阴狠毒辣。

    骊欢勉强扯出笑脸,还未答话,楚慕已坐到

    是以,太医赶到凤鸾宫为骊欢诊脉时,楚慕也披着满身风雪走进宫殿。

    可心底冷意翻涌,密密麻麻的抽痛弥漫开来,如蛆附骨。究竟是仇怨愤恨,还是更深的绝望难过,她自己也辨不清楚。

    但她夜间许多次看到,楚慕以为她入睡了,一个人站在寝殿的镂花窗外打量她。甚至有两回偷偷进屋,坐在暗沉沉的床榻边盯着她看。

    骊欢适时开口,声音哑弱:“太子殿下,初初生病了吗?”

    他撩袍坐到凤榻边,抬手拭去骊欢脸上的泪滴,艰涩地扯唇笑道:“没什么,初初怎么又哭了,会好起来的。”

    楚慕不知说什么好,软帐外的宫婢们更是尴尬。唯独槐序埋着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胸襟上。

    她是骊欢的陪嫁丫头,是目前骊欢身边仅存的亲近之人,又呆又喜道:“娘娘,您开口说话了!”

    骊欢昂头轻问,水眸儿幽光辗转。

    她只当是自家小姐身子差,又伤心过度,连带着发了什么病,便亲自催促外殿侯着的一排宫婢去请太医。

    男人俊脸挂着谦和笑容,换了一袭勾云纹霜白常服,身姿愈发笔挺,周身气度如松林间的涛涛长风般清冽干净。

    其实……若初初记不起骊家灭门之事,倒也挺好。他会用下半生弥补与她错失的光阴,将她捧在心尖儿上,好好地与她重新来过。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近乎残暴地处置了上奏请旨的官员,又似魔怔一般,罢朝三月,日日苦守在皇后榻前,终于熬来了皇后苏醒之日。

    毕竟,上回在骊欢苏醒时说出“骊氏满门葬身刑场、变为无头厉鬼”之话的那位宫婢,可是被楚慕亲手捏碎颈骨,尸身丢去宫外乱葬岗喂了野狗。

    然而仅仅两日,新帝楚慕又以拥兵自重之罪,联合朝中几位心腹臣子处死皇后的族亲、当朝一等护国将军——骊阳朔一族。

    寝殿内陡然安静,宫婢们低眉顺眼,不敢出声。

    族亲们的音容笑貌一遍遍掠过脑海,骊欢心痛如绞,悲恸欲绝,只觉自己也遭千刀万剐一般。

    那日过后,楚慕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事实上,不必楚慕下令告诫,也无人敢提此事。

    他缓步走来,手中殷勤地端着一碗汤药,撩开帘子关切道:“初初,外头奴才说你半日不曾入眠,身上可还难受?”

    直至他将先帝遗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尽数抄家灭族,朝堂方才清净两日。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朝臣们自然顺着新帝的心思,上奏表明皇后行举不端、徇情枉法,不配为天下女子表率。当废黜后位、移居冷宫,再择良女母仪天下!

    好在楚慕并无其它异议,他逃似的领着宫婢出去开药方子。

    楚慕怔然,寒月孤星般的眸子映着骊欢脆弱的笑脸,不禁心神一软。

    满族老小皆被送上刑场,无一生还。

    楚慕垂眼望她,心肺揪着淡淡的疼。

    这日又如往常数日一般,骊欢漠漠躺着,眸光散漫地看着床帐上垂落的翠绿花绦子。看了许久,倏而哑声起唇:“槐序,我怎么会在这里啊?这是什么地方?”

    大氅袍角翻飞,沾着点点清雪,可见他是从朝堂上急匆匆赶过来的。

    数日前,她从昏迷中苏醒,堪堪缓过劲儿来,下头的宫婢就偷摸告诉她,她的父母亲人终究被赐死了。

    “……嗯。”

    她长发披散,面容苍白无力,没有眼泪没有咒骂。

    太医说罢,两腿直打哆嗦。

    初初是她的小字,她的父母兄姐都这么称呼她。楚慕与她床笫情浓时,偶尔也会这么唤她。

    男人生有一张近乎妖异的好皮相,凤目昳丽深邃,发戴墨玉华冠,一袭圆领滚龙束玉带白袍衬得身形高挑如修竹,宽阔的肩头则潦草地覆了件玄色毛领大氅。

    哪知奏章如纷纷扬扬的雪花堆到宣政殿,反惹得新帝龙颜大怒。

    *

    太医脊柱蹿起一阵凉汗,迭声解释:“皇上,古典中有颇多先例,病患过度悲伤、抑或急火攻心,是会造成癔症,从而失忆……”

    是了,楚慕那畜生连她都能杀,怎会饶过她的家人?

    内殿忽地死寂下来,骊欢半耷拉的杏眸露出吊诡的情绪,她要杀了楚慕!

    楚慕眉头一紧,行至榻边掀帘时,步子又生生顿住。

    成日蜷缩在凤榻上,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衾,瘦瘦小小的一团,像只濒死的弱猫儿,极是可怜。

    杀了那个畜生!

    骊欢见楚慕坐到榻边,呢喃地起唇:“慕哥哥,你怎么从太子变成皇上了,那我是谁?我可以见见我爹娘吗?”

    其实早在骊欢求情前,新帝楚慕就已经拟好圣诏,只待骊氏一族伏诛,便立即宣诏废后。

    其间,她堂兄的孩儿尚不足五岁……

    太医留心两人的对话,忙弯身走过来,压着声儿怯道:“皇皇、皇上,皇后娘娘受太大刺激,又昏迷数月,应当是意识紊乱,您别太担心。”

    骊欢想不通楚慕又要算计什么,但依凭楚慕这几日的反常态度,她明白只要她露出些不寻常的地方,一定能引楚慕来探探究竟。

    《夺欢》最快更新 [lw77]

    楚慕苍冷的指节停在软纱前,槐序不敢抬头,小心走过来撩开纱幔,使得骊欢病弱瘦削的脸庞完全露在他眼前。

    楚慕派总管公公对凤鸾宫的侍婢、太监们挨个训诫了一番:绝不可在皇后耳边提及骊家之事,否则严惩不贷!

    楚慕不语,骊欢隔着眼底氤氲的水雾清楚瞧见他面色僵滞,懂事地摇摇头:“慕哥哥不必为难,我随口一说而已。”

    满宫苑的合欢花树葳蕤盛放,灿如烟霞,只求皇后娘娘能赏眼一瞧。

    骊欢身子差,年轻的帝王怕冷着她,不惜以巨大的财力扭转四季。凤鸾宫外冰天雪地,宫内却春花漪漪,暖风畅畅。

    太医危坐在杌子上悬丝切脉,闻得男人凛冽的话音,手指一抖,系在骊欢手腕上的丝线险些断裂。

    骊欢半生半死地昏睡三个月,一睁眼便听骊氏满门老小,上从她的父母大伯、下至粗使的奴仆杂役,各个血洒刑场、死不瞑目。

    鹅雪纷纷扬扬落了一整日,皇后骊欢突发癔症、丧失记忆的事传遍凤鸾宫内外。

    大楚皇朝,昭明元年深秋。www.sixuan.me

    骊欢隔着织金床纱看他一眼,漠然挪开视线。

    说着,楚慕心中愧疚地松一口气。

    槐序愣怔,眸中登时滑下两行清泪。

    上回骊欢昏睡三个月,睁眼一瞧见他,又动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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