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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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嬷嬷身后的侍女捧过了酒来，她以眼神示意观若接过来，“这是李大人赠给晏将军的美酒，殷娘子这就跟着我送进去吧。”

    晏既站起来，退开了几步，回到营帐中央的榻上坐下，又把什么丢到了她面前。

    前生她还拿着它去换过他的命。他刚到云蔚山的时候，浑身上下几乎被鲜血浸透了。她并不懂医术，连如何包扎伤口都不知道。

    小屋的地窖里几乎储藏着她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米，所以她几乎是没有下过山的，她也害怕会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就倒在她的院门前，她没有办法，只能连夜带着这支发钗下了山，去敲山下人家的门，一户一户，终于用这支发钗换了大夫上山来为他治病。

    这和昨夜她听见的是不一样的。此刻这样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女子隐含痛苦，听来却又无比娇媚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在她心上，几乎也要撕碎了她的理智。

    观若只是被飞溅到她脸上的酒水微微惊着了，而他说的话，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这几日她与他每有相见，他都对她极尽嘲讽，她没什么受不住的。

    胡嬷嬷出了营帐，观若没有动。她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一直等着晏既转过身来。她很想看一看他发现她时的神情，可惜她是不能抬起头来的。

    若终有这样的一日，她或许还是会选择死。她难得的抬头，不再装出恭顺来，“将军的意思，是要将妾也送入李大人的营帐中么。”

    若是他说“是”，她想，她这一生也只是这样了。她大约是杀不了他的，但能让他流些血，多多少少偿还一下她前生的血，她也觉得不错。

    面对着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力量，如山岳倾倒，恐惧排山倒海般蔓延过来，一下子击碎了她的心防。

    晏既的目光冷下去，“营帐里的人是谁。”

    观若将木盘放于一旁，郑重的拜了三拜。

    晏既抬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

    今日她被他拒绝，下一次她又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至少她此刻的人格与尊严还是完整的，他也如前生一般，将这支于她意义非凡的发钗还给她，无论如何，她是感激的。

    又过了许久，他才将方才手上的书册放回了木制的架子上，一眼瞥见站在他身后的观若，“殷观若？”语气有些疑惑，却又好像不疑惑。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若是那一日她没有救他，任凭他死在她门前，她今日是不会就不会跪在这里。

    这话听起来，似乎还是为了她好。

    观若的声音在微微的发抖，脖颈上的伤仿佛不会再好起来，她的声音会一直这样有些喑哑。她的手拢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簪柄。

    观若跪下去，“李大人命妾来为将军送酒。”

    她看她的眼神，像是从前她在梁宫里时常常会接触到的，带着几星讨好，那是因为她始终都没有失去梁帝的宠爱。而在这里能得到晏将军的垂青，大约也就如她在梁宫时一样了。

    观若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她刚刚将发钗拾起，想要站起来，晏既却又站起来走到了她面前，遮挡住了她眼前的光亮，“她的命在我手里，你也是，以后不必再做这样无意义的事了。”

    晏既此时是背对着她们的，手中拿着什么，正在翻动。

    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的脸上也盈满了怒气，几乎令她不自觉的想要后退一步。他大约会可惜自己身上没有一把剑，可以干脆利落的杀了她这个不驯服的俘虏。

    不过胡嬷嬷大约是要失望的了。她今日从这里完整的走回去，日子或许也会比从前更难过的多。

    “将军若是落到这样的境地，一定也会希望有人愿意这样救你的。自然，妾只愿将军永远都没有这样的一日。”

    她一路跟着胡嬷嬷往前走，终于在一处营帐前停下。这里并不是主帐，她倒是没有想到，原来那位李家的郎君，在这里的地位居然比他还要高些。

    “在妾心中，总是人命要比这样的一件首饰更重要。”在她自己的性命面前，所谓的贞洁也是不值一提的。

    前生他们情浓意洽的时候，在山间小屋独处，都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他恢复了身份，是一个最为冷肃的将军，又怎会和她一个废妃，一个俘虏在军营中做这样的事情。

    邢炽好像时刻都跟着他似的，不知从哪里，总之很快就走到了他们身边来。“将军。”

    观若想要站起来，但终究不惯于跪，要站好，还是费了些力气。晏既却忽而像发了疯，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拖去。

    “邢炽！”

    观若顺从的接过，微微低了头，“多谢嬷嬷指点。”

    观若跟着胡嬷嬷行下礼去，听她道：“李大人体谅您今日辛苦，特命奴婢为您送来美酒，请您早些休息。”

    真正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害怕，原来有些事，对她来说也是比死更难以接受的。他们要夺去的不光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不会接受。

    这不仅仅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她逃过一次，她知道有时候这有可能就是她的命。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动她！”

    晏既与她对视了良久，她只有满腔的愤怒和不甘，烧尽了她的理智，她读不懂他在想些什么。而后他将视线落在她拿着簪柄的手上，又重新移到她面颊上。

    她不是轻视自己，只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反抗，如果想要活下去。

    说完这些，她回头看了观若一眼，意味深长。观若便上前几步，低下头，将酒举起，奉给晏既。

    他曾拿她和文嘉皇后比，她的确是不配。

    胡嬷嬷朝着她笑了笑，又多了几分友好，而后先让人通报了，在得到许可之后，领着观若进了营帐。

    她不过是一个战俘，如何能反抗俘虏了她的将军。手腕和膝盖上的疼痛不值一提，她从未觉得她心中的恐惧如此具象。

    在云蔚山的时候，也只有这支发钗陪着她。那时的李三郎当然是看过的，也知道这支发钗对她而言的意义和价值。

    这支发钗她原本是留着，等着有朝一日小屋的主人外出归来，用以表达她的歉意的。

    “把你的东西拿好，滚出去。”

    前生他们素昧平生，她都愿意用发钗来救他，这总不能说是因为她对梁帝的记挂了吧。

    他没有回过身来，声音里也透着冷淡，“放着吧，退下。”

    他手里的那把剑，对她们来说就是代表一切的权柄。

    他走到她面前，观若能看到他的靴尖，他弯下腰来，伸手将木盘上的酒壶拂落，在酒壶落地碎裂的声音里，他说，“你不配。”

    他甩开了她的手，她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又急于为李玄耀开脱：“这几日都是严氏，也不光是我们大人……”

    观若知道，今夜她应该很早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那兵士似乎很畏惧他，“是……是梁帝的妃嫔严氏。”是颖妃。

    观若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可他的力气太大，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蚍蜉撼树，他甚至都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你就这样的记挂着梁帝，连他和其他女人的孩子你也如此着紧，连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拱手相让。”

    她所拥有的一切原来都不是她的，知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很不堪。文嘉皇后是烛火，她不过是伴着烛火而生的影子，有什么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观若仍然低着头，落在她身边的，是白日里她不得不交给郑嬷嬷，以换来她想要的价值的红宝石珠钗。

    观若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她不想激怒他，换来更多的羞辱，或是更大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不必他再把话说下去，周围安静下来，他们能听见里面的动静。营帐中有女子，谁都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他在拉着她往李玄耀的营帐走，在明灯煌煌的营帐之前，被两个兵士拦下，“将军，大人他……”

    晏既没有说话。但他不会不明白李玄耀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并不算太明亮的烛火之下，宝石折射出来的光芒依然是美丽的，并不因为它躺在尘土之上，而损失了丝毫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