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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自弃。”

    幸而有他,虞素才不至于沦落风尘,得以用乐舞守住她脆弱不堪也岌岌可危的清白。

    唐人多佩刀,可宋清佩剑。

    因此,加诸她身的每一道伤口,都会引发她剧烈的情绪波动。

    天上星辰沉静,丽春院似乎与长安短暂脱了节。

    有时候,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发疯发狂,把所有可见的东西都撕碎好了。

    并未感受到那结界上传来的压迫,虞素收回心神,将目光聚焦于眼前疯掉的黒蛟。

    她鲜血淋漓的五指攥紧了宋清胸前的衣服,带出一片凌乱的褶皱。

    她抚摸到了肌肤上蛛网般凸起蔓延的纹路,眼中疯狂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比他大十岁,她十八,他便二十八,她十四,他正二十四。

    在她骤缩的瞳孔中,一身玄衣的男人踩着白蛟的脊背飞身而下,提剑斩了它的头颅,他手中剑雪刃清亮,顷刻爬过黑白双蛟的纹样,这代表着它又收割了两只大妖的性命。

    却在这时,异变陡生。

    就像终将发疯的病人,怀中藏着不可控的刀。

    一丝清明回到虞素赤色的眼眸中,她睁着眼,怔怔瞪向前方,随后抬起手,缓缓环上细长如天鹅的脖颈。

    怜惜地、关切地轻抚在她生着绒毛的耳畔。

    男人带上了更多寒意的声音从虞素头顶传来:“还想活的话,就闭嘴。”

    在湖边与黒蛟对峙的虞素忽然感到周围的风安静了下来。

    虞素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破到了这种地步。

    藤蔓伸出,试图将它的尸体往湖外拖。虞素要弄清楚这妖的身份,它是谁派来的?又是怎么发了狂?

    他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关于妖的许多经验早已镌刻在他的潜意识中。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虞素和黒蛟缠斗到两边都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虞素的嘶吼也越发惨烈。

    说是极度自恋也不为过。

    她看起来血肉模糊,形貌可怖,已是个完全的怪物。

    黒蛟嘶吼起来,它也张开了巨口,露出了森森獠牙,不断将藤蔓撕碎。

    这把剑,其实是驱邪的名剑——“蓬莱客”。

    感激他给她温饱,教她舞艺,授她权力,送她一座如此大的丽春院。

    她垂着头,不想对上宋清的眼睛。

    虞素便是这般满心漆黑,毫无大度可言的妖。

    “醒醒。”

    宋清到了,就意味着局势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虞素吊着的一口气倏然放松下去,随后,她脸色微变,猛然咳出一口血来,弄脏了宋清的玄衣。虞素低下头,在宋清怀中低低喘息,不太想看男人此刻的表情。

    他的声音轻易就唤回了她的神志,或许是因为,他便是构成她全部情绪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巨兽临死的最后一声嘶吼震动夜空,大地轰隆作响,湖水溅起巨浪,将它被抽骨一般脱力的身躯吞没。

    因为,她比彻底疯掉的黒蛟多了一丝清醒。

    淡淡的蛛网般的血丝爬上她的脖颈,这是妖即将狂暴的征兆。

    并且,妖一旦发狂,便无可挽回,再也不能恢复清醒。在它们失去理智的那一刻,它们的性命也走到了尽头。

    亦或因为,上辈子,虞素即将疯掉时,便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宋清终于当上太常寺卿的一年,也是他把虞素从平康坊的妓`院里救出来的一年。

    好痛。

    青年的声音温和、平静而清冽,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落在虞素火烤般焦枯的心田,倏然就让她浑身竖起的毛刺软了下来。

    他身上的寒意并未让虞素畏惧,少女轻笑两声:“我说的放心……就是我还有用。”

    “宋公……你验验这两只蛟的,咳咳,尸身。”她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断断续续道,“腹中……乐瑶丹……”

    如同被寄生虫寄宿在腹部的蚱蜢,濒死时恶心地抽搐,死后,那漆黑细长的虫子便会从它们最柔软的地方破皮而出,蜿蜒着带走它们最后的生机。

    “唔!”虞素痛呼一声,倏然被一道罡风刮飞,从肩膀到胸部都被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好在她反应及时,以更多的藤蔓接住了自己,否则背部也要在地上撞得开裂。

    生理性的泪水不断从虞素的眼眶滑落,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疼地摸摸自己被划开几道血口的手腕,被撕裂之处是火辣辣的刺痛与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跟我去布政坊。”

    上辈子,也是这剑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它镇压过无数大妖,剑柄上绘着银色玉兰纹,风雅无比,而剑鞘上却是奇诡的云状物,它们便是被蓬莱客斩过的妖的原型,层层叠加之下,已看不清每只妖原本的形状。

    一群黑衣人从宋清身后的阴影中鬼魅般出现,他挥挥手,让属下去办,自己则抱着虞素大步流星地离开,虞素倚在他胸膛上,不听话地咬牙继续道:“我不去你那里……宋清,我,咳咳,回自己的院子。”

    即使是服了乐瑶丹,暴增了一千年修为,虞素也只能堪堪和黒蛟打个平手,稍有不慎,便会在巨物口中粉身碎骨。

    她恨不得生啖每一个伤她的仇敌的血肉。

    他要她不要自弃。

    “三娘。”

    这下,便如一道惊雷响在春雨中,唤醒了泥土下沉眠的种子。

    那如风般轻柔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上了风声般的叹息。

    颤抖的手缓缓抬到李皎唇边,他已不剩什么力气了,但他仍想做最后的尝试。

    她若有所感地扭头,就见丽春院的围墙外那被夜风吹起的柳枝,晃动的幅度变得极缓。

    瞬息之间,虞素后撤不及,眼看就要被缠绕在黒蛟身上的藤蔓一同带进白蛟的肚子里。

    意识回笼的虞素也明白了,刚刚,是云奴的声音。

    她是舞者。

    模糊的视野中,宋清腰间长剑在夜色下折射出冰冷的银光。

    痛。

    便是因为在人的所见之中,它们总会狂暴而死,死前带来无尽的灾难与毁灭。

    无数藤蔓从地面的阴影中暴长而出,它们冲上天幕,缠住黒蛟的躯体,将花妖的毒素注入黒蛟被藤蔓的长刺划开的伤口中。

    曾经,虞素是感激宋清的。

    蓄积的怒意让虞素的喘息越发剧烈,血色蔓延上虞素原本漆黑的眼珠,让她的双眸溢满邪异与疯狂。

    妖,一旦狂暴,便会毫无理智地作乱,不知痛也不知血流,直到最后一丝咆哮的力气也耗尽,它们便会死亡。

    差一点。

    脚腕上金铃作响,虞素向清风吹来的方向张望,却只见苍莽夜色,并无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种子在春雷里破图发芽,随后于细密绵长的雨丝里抽条成灿漫的虞美人花,于漆黑的夜中轻轻摇曳,晃开一片灯烛般的亮色。

    可李皎不希望虞素死在这里。

    必须速战速决,若在捉妖人赶来之前清理好一切痕迹,丽春院尚有一线生机!

    可虞素却知道,那剑割在妖身上多痛,也知道他的武艺有多高强。

    人人坚信妖终为恶。

    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

    一道清风带着他的声音传到虞素耳边。

    他从泥潭中拉起她的手,温声教她,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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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冲力甩开的虞素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男人的怀抱接住了她,玉兰香的味道传来,那冷淡的眉眼近在咫尺,透着难以察觉的薄怒。

    他还未走么?



    愤怒、难过、仇恨……种种漆黑的情绪在她的心房中冒着毒液,汩汩翻涌。

    ——镇邪名剑,蓬莱客。

    一道白光照亮夜色,比黒蛟还要大一倍的蛟龙从湖底冲出,大张着口,将黒蛟的尸体彻底吞没!

    差一点点,她就要在乐瑶丹的毒素下疯掉了。

    若宋清没有及时出现,虞素就会被满脑肥肠的畜生糟蹋。

    高塔之上,李皎的目光变得凝重。

    是谁设下结界笼罩住了丽春院?

    恨……好恨啊……

    剑,在天玄年间已变为了不趁手的武器,多为文人雅客附庸风雅之物,亦或俳优用于表演之器,所以不知宋清的底细的人,便以为宋清也是如此,并不会武功。

    她向来是个不愿忍痛的妖,口中獠牙伸长,冲着黒蛟发出狰狞的嘶吼,显露出最原始野性的习性。

    藤蔓带着夜露深重的寒气从阴影中疾射而出,抓住了黒蛟扭动一瞬的破绽,从它颈下的逆鳞处,狠狠扎进了它的身躯,如毒蛇般爬过它的筋脉,随后毫不留情地咬在它的心脏上。

    “这就是你说的放心?”宋清收了剑,他垂眸,伸手抹去虞素颊边的血迹,目光幽深。

    疼痛不止从身上,还从心间漫出。虞素眨掉眼眶中的血泪,望向那与她一般狼狈的巨大黒蛟。

    胜负已分。

    千钧一发之际,浩荡剑光照亮了虞素的眼眸。

    有时候,她的仇恨多到让她分不清,她到底仅仅恨着仇人仇妖,还是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无尽的恶意。

    男人的身躯投下的阴影把虞素笼罩,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天然叫人难以听出喜怒,只听他道:“没用的废物就会死。素素,你要学会有用。”

    他……一直在看着她么?

    漫天狂舞的藤蔓微顿,一个模糊的人形在糜烂盛开又凋零成污泥的虞美人花中,歪了歪头,如同一只野兽,在警觉地聆听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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