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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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翠捏着蒲扇缓缓从内屋步出，她的发丝用方巾裹好，挽起衣袖，身前系着围挡的粗布，浑身萦绕着浓浓药味；好奇地看眼杵着扫帚的况三姐，又垫脚探望向外面，似乎在问是谁来了。

    况三姐拉着大翠的手，悄悄捏了把，“一会儿，你把这碗端给公子。”

    这三日腰酸胳膊痛的人顿时多了一倍，一屁股坐在她的医堂内就不走，明明身健如牛，还嗷嗷叫喊身体不舒服。

    虞兮，身体无碍。

    其实，哪怕不问。

    嘴里是三姐秘制的蜜饯，酸酸甜甜的味儿，在表面的甜味被舔完，口中剩下得更多的是种草药的微苦。

    然，若要虞兮去躲躲藏藏，实在委屈。

    苏梦枕不擅长女子内科，请三姐诊脉后说，虞兮寒气淤积，这身骨受不得凉，需要好生调理。

    他无奈道：“若下次，都告诉我。”

    虞姑娘，或……是因为我而慌乱下榻？

    她这老婆子，看着都心焦。

    “务必得亲自看着虞娘子喝下去，等等……。”况三姐嘱咐道，她对虞兮的称呼从‘姑娘’到‘娘子’，眼里有某种热切。

    况三姐把盘子端给大翠，道：“虞娘子怕苦，几次都把药找地方倒咯，老身眼睛不行，鼻子可灵着。”

    苏梦枕在听到虞兮名字时，立刻从回忆抽身，他转向大翠，惊道：“倒药？”

    是什么样的客人，能住公子的房间？

    猛地，进屋见虞娘子倒在公子身上。娘子脸皮薄，一个劲儿地解释，公子面赛红云，在一旁拘谨的很；本以为公子能趁此机会，多多与虞娘子亲近，哪知这三日,他都在书房度过，白白浪费了机会。

    他只问虞兮是否安好，住得如何，问完就让大翠离开，深怕多问几句，那颗本该沉寂的心，会为此而牵动。

    楼里有的药材都能调动，若楼里没有，只消同他说一声，即可去楼外取。

    她几步合一，在药房内是左寻右看，终于是翻出一旧袋子，往里装了好几颗蜜饯，一并塞给大翠，顺便还给她嘴里塞了一颗：“小孩子家家，让你去就去，别想那么多。”

    未见上头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一众消息飞扬，各类说法不绝。

    消息已经遍布金风细雨楼。

    年轻时的三姐是位闺秀女子，熟读医书，却被况难敌勒令不许以女子之身行医。三姐不服，自己完全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便作对似地进了金风细雨楼，她擅长制膏，尤其会做蜜饯一类的事物。

    况三姐那儿看不出这群‘闲人’的意思。

    之前虞兮莫名昏厥，况三姐被杨无邪请上楼。

    这喝药调理的事，磨成了一件难事。

    苏梦枕每日醒来，眼前晃过的是虞兮关切看向他的面容，闭上眼又是一夜荒唐的美梦。

    正好公子固步不前，况三姐想要推年轻人一把，借由此事，让大翠把药送到公子面前。

    苏梦枕脚下有着软绵云朵，走到顶楼，来到曾经居住的屋子，望着紧闭的房门；仅仅三日，遽然来此，竟生出荒唐的陌生感，手指似有感应地动了动。

    大翠端正态度，坐直了身，睫毛下灵动浮光还是出卖了她。

    这物品，苏梦枕认得。

    “这几日为何不与我说？”

    况三姐唾了一口，公子事都没成，还想往前面闹，找收拾！

    大翠把东西一放，直愣愣站在书桌前，道：“三姐吩咐。”

    里面原本的安静，瞬间被慌乱脚步声打破。

    嗨呀。

    能在楼里待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玲珑之心，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估计远敬大于好奇。

    自那日过后，他竟怕见着虞兮一样，把自己困在书房，每日等着大翠来报。

    不知为何，这一连串的脚步声，让苏梦枕想象出，虞兮是如何慌乱地随意勾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又俏丽地向门口探望来人，他唇角有了丝上扬。

    见苏梦枕自小身患重疾，怜惜他被父亲的药苦得小脸皱成一团，便时常用这旧荷包装满蜜饯，每次喝完药就会给他一颗。

    每日，大翠回报的信息都是‘安好’……。

    她特地又加了一句，“你要句无细处把事告知公子，特别是娘子倒药的事。有道是苦口良药，虞娘子身子骨弱，可不能容她胡闹。”

    盛满黑乎乎汤药的碗，摆在了苏梦枕的书桌。

    都是楼里老人，脸皮比城墙厚，她不客气地抓起扫帚，把他们全部撵走。

    大翠半身都探出椅子，手不老实，纠着旁边植物的叶子，绿茵茵饱满的叶面，被掐出一道道月牙。

    大翠道：“自然。”

    是啊。

    摸着表面陈旧，被缝补过的物品，回忆一时涌上心头。

    大翠麻木着脸，端着方盘，心想三姐的东西就没有不苦的，要她也不愿意喝这碗里的汤药，可怜的虞姑娘……。

    她眉梢眼角皆是春风，声音笑貌又似夏日骄阳；处事待人仿佛秋雨，温润细腻，浸入人心，不经意间展露的戒备，给人不沾尘埃的冬雪般干净。

    “好。”

    苏梦枕温声，道：“虞姑娘，是我。来给你送药，请你开门。”

    恨恨地瞪着狼狈而走的几人，要是耽误她的事，看她不找机会扎他们几针，泄泄火气。

    他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事物，道：“你回三姐那边，药……我来送。”

    唯独内里寒气太重。于女子而言，湿寒之气，最是伤身，使女月事艰难，得子不易。www.mingyan.me

    这样一应四季之美的神女，困于凡间的方寸之地。

    梦里一而再三扰乱心房的玫瑰香，被微风裹挟拂面而

    联想深夜，她被冰裹全身，无助落入凡间，怕是因此损害身子，固委托三姐精心调理，不计成本。

    站在门前，隔着薄薄一层木门，他忽然想着里面的虞兮在做什么。

    大翠懵懂，端给公子做什么？

    但，她的药一向苦涩，连楼里的壮汉都摇头，何况怕苦的虞兮，怕拒绝他人好意惹来不快，蒙头答应，喝药时乘人不备，找个角落把药撒了。

    哎。

    三日过去。

    大翠重重点头。

    苏梦枕实在不忍。

    好事者不少，不敢冒险去公子面前出头，到学会在内楼里向三姐打听。

    当年他的父亲苏幕遮，为他寻遍天下名医，其中就有况三姐的父亲况难敌。幼年时，自己喝的药有一半是况难敌调配。由于味道实在苦涩，至今回忆起来都能回味到那种‘苦’，也算童年里最难忘记的事情之一了。

    两人之间就此无话可谈，倒是在大翠满眼谐谑打量，视线落向那碗温热的汤药。

    以前苏梦枕认为这是人的长处，这几日后，他觉得‘长处’变成了‘短处’，又变成‘折磨’，仿佛心在一叶扁舟间，游游荡荡，在月色光辉下逐渐沉溺。

    不消一会儿。

    况三姐还等着小楼主诞生，这两人如此尴尬地‘相敬如宾’下去，她怕等到天荒地老，都见不到影子。

    接过荷包。

    苏梦枕凝视散发着温热气的药碗，再一会儿，这药凉了，药效就会大打折扣。

    冒着热气的汤药从黑漆漆的药瓢，倒入方盘内的瓷碗里，黑乎乎，有些苦涩味道的汤药与白瓷碗成鲜明对比，拿过碗盖盖上，算是遮了些许苦味。

    “虞姑娘近来偷偷倒了不少药，三姐担心，让公子去。”大翠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格外随意，东西反正她是带到了。

    恍惚间。

    况三姐连忙摆手，道：“别管他们。几个老不着调的家伙，药熬好了吗？”

    叩门。

    她多么想看公子的窘迫。

    楼里住进一位神秘客人的消息不胫而走。www.cuichuan.me

    对上杏眼里水光波澜，全是纯洁不解，况三姐暗道这孩子还不醒事，不懂里面的深意。

    她眉毛挑高，转头时眼里哪还有三姐夸奖的‘单纯’，反而是目光狡黠，双唇不见动静，道“公子未问。”

    她亲自守着，眼睛都没离开那冒着滚滚白烟的药瓢，经由三姐调配的药方一向喜好重疗效，苦滋滋的味道弥漫，问得人嘴里发酸。偏大翠喜欢这种特殊的味道，尤其爱在炉子前，细细品味这独特的味道。

    随后，拿出有些年头，看起来老旧的荷包递给苏梦枕。

    况三姐开了方子，有意为虞兮调理。

    全是搅事精。

    连公子都挪到了书房居住，大翠亲自上楼侍候，连着三姐都每日去楼上替人看诊。

    领命将消息在楼内释放，一是为明确虞兮之人的地位，她是公子的人（客人），暂居金风细雨楼，又是与老楼主有旧的故人之女，不得轻薄对待。

    说完，就静静候着。

    “那就有劳公子，送药了。”

    当记忆好的人，回忆某件事时，犹如重临，任何细枝末节的事都不会被遗忘。

    “对了。最近楼里传言散播的很快，”苏梦枕想起近日的情况，“虞姑娘的情况，由着无邪的方法，已经修饰过。但，还是得万分注意。”

    楼里进人，想要遮掩不算难事。

    公子自小不服输，寒傲似梅，经霜历雪，若能得一汪明月相伴，消融凛冬之寒，那该是何样？

    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偏一闭眼是花蔓轻枝，细雨柔风，龙蛇缠斗。

    门被从里打开。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三十二时辰，三个清晨，三个中午，三个晚上。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