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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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原本白晳的脸更似白了一白，他犹豫着：“殿下，这不合规矩。”

    开始时，他与别的小黄门一起，轮流跟在宣六遥的身边，可即便不是他轮值，他也会跟着，陪着宣六遥从晚晴宫走到千山苑，下学时，又早早地等在千山苑，陪着他从千山苑走回晚晴宫。

    这声音，敲在宣六遥的心上。

    三个皇子齐齐站在圣上宣拾得的跟前。

    他坐着不动，只笑眯眯地说道：“五皇兄，不用麻烦了，我坐着挺好。”

    上央也很满意。

    宣四年招来宣五尧，跟他吩咐了两句。

    那个和死人只差一口气的阿九却突然跪了下来，磕头哀求：“娘娘，小的知错了，求娘娘留下我吧。”

    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宣六遥常常心里叹着，可又觉着这样的日子似乎是比从前更舒服。

    甬道上，脚步纷乱。阿九背着宣六遥，被阿水他们催着，跌跌撞撞地往晚晴宫奔去。

    佳肴流水般地端上，又有细腰如柳的舞女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开成粉色的云，水一般地舞成了江南盛开的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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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六遥抬头向傅飞燕看去，她亦微低着头看他，眼里如秋水一般，冷而坚决。

    堕落啊，堕落。

    他的头匍匐着，一双手直直地伸向前，手指瘦得跟鸡爪一般，似只有一层薄薄的带着青色的皮裹在骨头上，看着很是可怜。

    这一副主仆情深的画面，令屋里的众人动容。傅飞燕似被架在火上，心里不禁后悔。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打发走。

    “娘娘，小的这些日子日日思过，心里也一直念着六皇子，当初是我没有看好六皇子，让殿下身处险境，小的愿以余生补过，全心全意侍候六皇子，求娘娘不要赶我出去。”阿九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地上，嘣嘣作响。

    他缓缓抬头望着宣六遥，死水一般的眼里有了活气：“殿下，小的又能侍候你了。”

    阿九赶紧扔下酒杯，用衣袖去擦他湿了的袍摆。

    像是

    阿九鞍前马后地侍候着。

    这两年宣拾得到晚晴宫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忧心若是宣拾得突然去了，她没有把握能把宣六遥送上皇位。

    他再忍不住，跳下床榻，一把托住阿九的额头。阿九肩膀一耸一耸，有泪水滴落，打湿了宣六遥的指尖。

    再不离席，只怕自己要成为这皇宫里一个永久的有味道的笑话了。

    阿九磕头谢过：“谢娘娘开恩。”

    “哦。”宣五尧乖乖地回去。

    他们的动静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宣六遥赶紧坐直身子，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菜，待到他们的视线转开，才回头看了一眼阿九，低声责怪一句：“出息。”

    “把他留下。”

    随后宣五尧走到宣六遥身侧，客气地作了个揖：“六弟，母后让我们换个位置，你坐到那边去吧。”

    他无趣地将甜米酒放置一旁，侧头瞥见后头侍立的阿九，心想这些小宫奴也是可怜，身世可怜，入宫为奴又是可怜，眼下满眼美味却不得尝之，更是可怜。

    不过他也清楚，犯的，不过是功高震主。

    阿九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一双手抖得像在敲锣，润白的米酒从杯中洒了出来，泼湿了宣六遥的袍子。

    宣六遥扫视一眼，正好对上梅紫青和宣四年愤恨的目光。他冲着他俩微微一笑，似乎根本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叹一口气：“念你忠心，留下吧。往后惹敢再犯错，定然不饶。”

    宣六遥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去拿酒杯，喝到嘴里才发现酒味清淡，酒色润白，只是一杯甜米酒。刚刚阿九好像替他撤走了性烈的酒露，换上了这杯适宜幼子的淡酒。

    他环视周遭，似无人在意，便回头勾勾手指。

    说到底，都是人心里的私欲作怪。

    “不行。”

    私欲，可凌驾于兄弟之情、父子之情之上。

    慢慢地，他便安顿在宣六遥身边。

    日子平静地过着，瘦如骷髅的阿九渐渐长出了肉，像一根原本枯败萎靡的禾苗，慢慢恢复了挺拔与青绿。

    于是，宣六遥举止端庄，却又神情自若，举手投足间颇有翩翩少年公子的风采。

    此时贵妃梅紫青和皇后傅飞燕分坐宣拾得两侧，各各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视线再往前一顺溜，就看到了对方的儿子，就像眼里扎进了钉子似的，心里不痛快得很。

    宣六遥腹内的疼痛越来越盛，他强忍着不叫出声，只沉重地呼吸着，却也难受得紧。

    即便整个皇宫仅存三个皇子。

    今夜虽是仲秋夜，月色却不太明朗。

    傅飞燕的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是狠心说道：“阿九，原本你犯的错是可以处死的，念在也算有了补救，六皇子又一直在为你求情，今日免了你的罪责，让你重新有个去处，你也该满足了。”

    宣四年如今生得比之前的宣三今还要英姿挺拔，气宇轩昂，宣五尧因为脸圆、体微胖，带了许多憨气。宣六遥虽年纪最小，却也自带一股雍容华贵、超凡脱俗的气势。

    罢了，想必阿九留在这里，将来也会被她找到错处，不如送回掖庭重新有个去处，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做些清闲的活儿。他低下头，准备放弃了。

    从前那个和他一样胆大无畏的阿九已经不见了，此时的他，说他是胆小如鼠也不为过。宣六遥想到这些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很不舒服，肚子里更是不舒服，竟有些恶心想吐。

    “母后不曾说过，五皇兄快坐回去吧，小心父皇考你学问。”

    宣拾得心满意足地受了三个儿子的行礼，让他们各去坐了席。席下，皇子和妃子们依次而坐。宣六遥与宣四年相对而席，宣五尧坐在宣四年的下位。

    就如此刻，宣拾得若宠爱他多一些，宣四年他们的宠爱就会少一些。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恨不得要跟进晚晴宫看他晚上睡觉时是否做到了“卧如弓”，若是身形有些涣散，上央的唠叨一定会及时在耳边响起。

    不满意的人当然也有。

    但此时的他，只想喝一杯浓烈的酒露以抚慰内心的失落与沮丧。看来，带着记忆入世不见得是个好事，最起码，原本理应无忧无虑的他，却装了那么多痛苦的往事。

    “可母后让换。”

    比如，过年过节，皇宫里会安排家宴，圣上和各位后妃、皇子坐到一起，美酒佳肴、歌舞升平，那时，平素里少有来往的嫔妃、皇子都会见面，各自也就有了比较。

    宣六遥被感动了。他点点头，心疼地去拭阿九的眼泪，却肩头一紧，被傅飞燕拎到一边去了。她不想看这种执手相看泪眼的磨磨唧唧，低头看着他：满意了吧？

    他忍了一会，只觉力气慢慢从身体跑出去，肠子也在暗中较量，各自搅动，像被扔了一把细针在里头，摸也摸不到的细密的痛。

    偏偏本应是严师的上央对他也是慈爱有加，纵得他有时忘了师生尊卑，遇着疑问时一双手就会不自觉地拍上先生的肩头。

    不仅仅是皇宫里每到节日便举行一次这样的宴席，更似他曾在某一个前世，也是这样的歌舞，也是这样的坐席，上有君主，下有百官。

    而策划这一切的，不止是君主，更是君主身侧的一些人。因为君主的恩宠有限，他得了多，就有人得了少。

    这一年中秋，宣六遥已是五岁，宣五尧七岁，宣四年十一岁。

    再仔细看，阿九已站回侍立之地，一双手仍在微微颤动，显然是余悸未消。

    可眼下，若是她仍坚持赶阿九出去，倒显得自己冷血无情。

    “等一下！”宣六遥脱口而出。

    宣六遥原本一向是吃饭、穿衣自理，阿九却开始殷勤地替他穿衣穿鞋，若是拒绝，他就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一脸生怕被赶出去的委屈。像一条曾被主人抛弃过，好不容易才被重新接纳的小狗，只有比从前更接纳，才会安心。

    “无妨，没人看见，我替你挡着。”宣六遥抬肘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宣拾得的视线，催促着袖后的阿九。

    如要一个果子一般自然。若是果子，宣六遥便痛快给了。

    尤其傅飞燕。

    宣六遥只好由着他去，渐渐也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宣六遥只能示意阿九扶上自己，捂着肚子弯着腰，当着众人的面狼狈地溜了出去。

    宣拾得看着自己硕果仅存的三个儿子，满意得眼睛锃亮，脸上却是颧骨突现，肤色暗沉，让人不由得担心他的身体。只是眼下众乐融融，谁也不敢说扫兴的话。

    宣六遥仰着头冲她笑，杏核般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两颗白白的大门牙露了出来，显然是满意至极。

    阿九连忙蹲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傅飞燕对此很满意。

    梅紫青不太满意这种安排，她朝着近侧的宣四年使眼色，示意他提醒宣五尧跟宣六遥换个位置，让两个儿子都靠近圣上。

    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又是被自己连累的。

    只是宴席才至一半，此时离席，不太合适。

    这三个月，他确实受苦了。

    傅飞燕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

    他那时是一名从边境战线得胜归来赏了爵的大将军，却在这样的热闹中，猝不及防地被按住五花大绑，爵位不过两日，自己便成了阶下囚，至死不知所犯何罪。

    怎能不满意？对他好的上央和阿九，她都留下了。

    上央不介意，却又对宣六遥的举止管得颇多。

    他将甜米酒推到阿九跟前：“这甜米酒味道不错，给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