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邯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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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他听见她恶狠狠地磨了两下牙，然后掰正他的脸：“你死，我也会一起死。所以你给我活着，嬴政。”

    荆轲走南闯北，随身带有炊具。他用马肉和早上用水囊在干净河流中舀的水煮了一锅汤。俞也吃了几块肉，嬴政勉强喝了两口汤。他们俩吃完后，剩下的汤和肉被荆轲一扫而空。

    “只有这个，”俞也把包袱皮铺在树下，“公子你就凑活一下吧。”

    ——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他其实很软弱。不能被发现，他其实是纸糊的灯笼。不能被发现他其实很怕生病、很怕痛。

    次日早上，系统对俞也道：“任务剩余时长：10小时。”

    他听见俞也道：“好啊，我跟你一起死。”

    如果像这样掐下去，千古一帝秦始皇就会死在她手里。他的性命，此时此刻全然掌握在她十指间。

    他微弱的气息吐在她耳畔：“能不能，陪我一起死？”

    三人窝在乱葬岗旁的大树下，看着面前的篝火跳跃。

    反正他已经快死了。

    狭小昏暗的内室中，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俞也看着床上正昏睡的嬴政。

    “不许碰我。”他从疼痛的胸腔中挤出这几个字。病痛导致他的负面情绪不断上涌。

    嬴政生平第二次露宿在野外。一些糟糕的记忆浮现，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下四周——应该没有虫子吧。

    两人说话间，荆轲抱着一堆柴火回来了。www.wenmeng.me他道：“我把马杀了，我们吃点东西再睡。”

    俞也尝试和系统讨价还价：“你让我现在提前用一次隔空取物能力，然后把剩余冷却时长设成两年就行了。”

    俞也正津津有味地体会着这种“历史书中的人物变成了同伴”的奇妙感受，就见“历史人物”本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史书里，那个强硬到暴虐的秦始皇形象在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她面前这个鲜活的九岁小公子。会生病、会生气、会杀人、会死掉，会作为同伴和她共谋，嘴硬得要命。

    “啊。”嬴政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呼声。周遭的空间突然变得紧密而温暖。

    此时在梦话里求饶的嬴政，眼角泛红。不同于他往日的嘴硬和孤寂，有种脆弱如猎物的美。

    俞也愣了一下，立刻道：“不可能，按照你前天晚上给的60小时来算，现在应该还剩二十多个小时才对。”事关性命，她一直有计算着剩余时间。

    她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睡在一个火炉身边。不祥的预感冒出来，她立刻惊醒。

    还能看到俞也在他面前，就说明他没有被丢下。在这个前提下，他甚至不在意俞也试图掐死他这种逾矩的行为。

    他蹙着眉头、表情痛苦，似乎梦见了什么。过了一会，俞也听见他沙哑地喃喃道：“母亲，别杀我、别丢下我…母亲…”

    俞也把湿布放在他额头上，端详一会，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在嬴政发烫、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病痛折磨下的嬴政思绪混沌而低落。他用气音对俞也说：“帮我一个忙。”气流擦过他的声带，立刻带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有石磨在嗓子里碾。

    系统：“我办不到这种事。你的能力及其限制并非是我能随心所欲操控的。”

    俞也从包袱里拿出在邯郸时俞母赠她的那块厚实锦布，把锦布披在嬴政身上，将他整个裹起来。然后她拉着嬴政下车，让他感受下车外流动的空气。

    嬴政的声音很低。俞也必须弯下腰，离他的唇很近很近，才能听见他的话。

    嬴政醒来时，以为会发现自己被扔在荒郊野岭里。说不定会直接被归类进乱葬岗的那堆枯骨里。

    嬴政在她怀里闷闷地咳个不停。她的怀抱暖和而有力，令人安心。他胸膛里的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分。

    嬴政呼吸了几个回合，发觉那股车厢内刺鼻的血腥气消失后，喉咙和胸腔中顿时舒畅了不少。他扫视一圈四周的地面，选定一棵树干粗壮的树下空地，指使俞也道：“地上太凉了，给我找个软垫来。”

    俞也倏然抬头，看见他天真而残忍的目光，仿佛只是因为害怕孤独而邀请她共赴盛宴。

    是俞也很用力地将他抱紧。她的双臂从他肩胛骨后环绕起来，将他箍在怀里。

    他凉凉道：“好一片乱葬岗。你是打算等我病死直接埋了？”

    难道是他在梦中把心里的欲望说出来了？

    没办法，俞也只能采用最简单的物理降温法，将打湿的布敷在嬴政额头上。

    嬴政茫然地眨眨眼。

    第一个请求当然不可能被实现。嬴政很清楚这一点。他只是要先提出一个必然被拒绝的请求，这样下面他真正的请求就会更容易被答应。

    俞也看向系统给出的任务倒计时：44小时。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去城镇寻医问药。唯一的办法，只有再次发动隔空取物能力，从现代买一些消炎退烧药过来。但是这项能力她昨天刚刚用过，现在冷却时长还有整整364天。

    好消息是，他们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坏消息是，他们向村里人打听后，得知村落里根本没有能看诊的大夫。而最近的城镇，还要行三四天才能到。

    “我们现在就走。”他背起嬴政。三人往前行了一段，快到中午时，终于抵达一处村落。

    三人只能暂且在一家农户中借宿，先落脚再做打算。

    在这个年代，发烧是真的能烧死人的。364天，嬴政的骨头都快化成灰了。

    庆幸什么？

    嬴政暗自松了口气，被答应了啊。

    “就碰你了怎么样？”她的视线越过他瘦削的肩膀，落到自己的虎口上。上面一圈深红色的牙印赫然在目。

    他瞄准目标，用尽力气一口咬上去，直到她吃痛地往回缩手才松口。

    千万不能被发现。否则就会被欺凌、被丢下，然后孤零零地死在这里。他想。

    “我会，杀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说完又开始咳嗽。

    俞也探头望了下：“往好了想，这说明我们离有人烟的地方不远了，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大夫给你看病。”

    出于对荆轲武力及野外生存经验的信任，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俞也是被身边人的热度烫醒的。

    能不能陪我一起死？

    在今晚日落之前，俞也必须在村落缺医少药、隔空取物能力无法发

    嬴政没力气再问，不多时就重又陷入昏睡。

    俞也守了他一夜。

    原来他也只是个脆弱的凡人而已，轻易就可以被她杀死。这么容易的事，哪里需要像太子丹和荆轲那样苦心筹谋、甚至在易水边唱歌来给自己壮胆呢？她只需要收紧十指，就可以做到。

    啧，这小崽子牙口还挺好，怪不得跟个小丧尸似的爱到处咬人。

    荆轲很快被这动静吵醒。他摸了下嬴政的额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秦国的太子？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是秦国太子的不是他爹吗？

    俞也谨慎地观察着嬴政的脸色，以为会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看见暴怒或者恐惧。但都没有，她只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庆幸。

    嬴政很快睡着了。俞也看着他在火光下的睡颜，祈祷明天一早醒来，他能不治而愈、自己退烧。

    嬴政坐在包袱皮上。他往树后看了看，发现后面堆着不少人骨头。

    系统冷冰冰道：“所谓任务时长是根据实际情况来计算的。现在他的病情加重，若不加以救治，只剩下10个小时可活。”

    嬴政没能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害怕她的答案，因此转而问了另一件更容易面对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俞也扯谎道：“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我听见了。我不光知道你叫嬴政，我还知道你是秦国的太子。”

    俞也嗅了嗅四周。车厢里的血腥味实在太刺鼻了。她掀开车帘，伸手试了试外面的温度，发现由于马车隔热效果太差，内外几乎没有温差。相比之下，车外空气清爽，说不定能让嬴政少咳一点。

    俞也曾想过用酒帮嬴政降温，还没实施就被系统阻止。系统：“他发烧是因为身体里有炎症，只用酒降温治标不治本，过后还会再烧起来，没用的。别白费力气地折腾他了。”

    他咳了两声，用俞也给的锦布裹紧自己。这两三天内发生了太多事，这是他第一次有时间喘息片刻。即使是病痛也无法阻挡他的睡意。

    等等，被答应了什么？他真正的请求还没说出口啊。

    害怕孤独也不是这么个害怕法，谁要和你一起死啊？……等等，如果他死了，她好像确实会和他一起丧命来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晚上，在附近求药的荆轲一无所获地回来。

    他本来是想请俞也和荆轲等他死后把他埋葬，不要让他曝尸荒野。作为报酬，他剩下的钱财都给他们。可是为什么第一个请求会被答应？

    俞也试着唤他。嬴政没有反应，已经烧晕过去了。

    俞也松了口气。看来改良空气真的有用，这都有精神使唤人了。她回马车找了一圈，最后拿着她的包袱皮下来。

    她放在嬴政颈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就被他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嬴政感觉到她的手从他额头拿下来，似乎想试试他脸颊的温度。www.shuijing.me

    他审视着俞也的表情，居然察觉不到一丝虚伪。她真心希望他活着？为什么？

    嬴政问完以后，一边等着她拒绝，一边斟酌着下面的话。

    嬴政的额头重重抵在她肩膀上。俞也伸手试了下他的温度，比昨天更烫了。她早该想到系统不会轻易地颁发任务，期待他能不治而愈完全是一种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