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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为什么，景暄敢毫无顾虑地就将她带回来。

    那就不怕了，楚萸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冲少女友好地笑了一下，得到一个毫不掩饰的大白眼。

    那是一处风景优美、占地辽阔的住宅,很有浪漫情调和古香古色的韵味。

    与大秦偏方正、肃杀的建筑风格不同，楚地的房舍很多都罩着砖红色瓦砾，檐角圆润、规整，整体呈现出一种如诗如画的意境，尤其是在雨中，美不胜收。

    首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的，就是景涵的母亲，一位不到四十岁，气度优雅、珠翠满头的美妇人。

    哦，原来是修罗场啊。

    景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往旁边飘了飘，她似乎有别的担忧。

    楚人很讲究尊卑观念，家族上下各种繁文缛节深入人心，就连喝口水，都要遵循程序，搞得楚萸疲惫不堪，但她还是尽量做好，毕竟寄人篱下，凡事不能太出格。

    这也解释了她这段时间的嗜睡、乳腺疼以及时不时窜起的恶心感。

    比如像唐玄宗那样，为了鼓舞士气、振作军心，将它开膛破肚后悬挂在军旗之上——

    当她以软糯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向景暄提出这个请求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甚至还有点儿高兴，这让楚萸的负罪感大大减轻。

    景暄连忙过来打圆场，在一片各怀鬼胎的紧绷气氛中，楚萸被引进一间宽敞的厢房，秀荷跟郑冀则被带到仆役区，也分配了单独的房间。

    “不知公主打算在府上住多久啊？”景夫人款款走来，向她行了个礼，身子还没完全直起来，就劈头问道。

    “啊，这里——”她捂住嘴巴，游移不定地望着楚萸，“公主您不舒服吗？”

    届时她的孩子，命运会有多悲惨，可想而知。

    那日在门口朝她翻白眼的女孩没再出现过，楚萸悄悄问景暄她是谁，景暄只是尴尬地咧咧嘴，有些难为情似的回答说，那是他的表妹，姓姜，名挽云，很受他母亲喜爱，经常过来陪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几乎日日留宿，免得景夫人因为儿子不在而伤心难熬。

    原来如此。

    带上秀荷，纯粹是做贼心虚怕被怀疑，主子和贴身侍女出去逛街，显然会更合情理些。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但愿不是。她埋下头，用手指慢慢挑起袖口上的一根线头。

    关于这一点，楚萸很快就见识到了。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吸了几口气，打算先用一周的时间，适应目下生活，然后找机会溜出去，乔装打扮，让个不起眼的郎中给看一下。

    说实话，楚国虽然山美、水美、各种器物装饰也美，但她似乎更喜欢秦国一点，主要原因十分简单。

    少女迫于礼节，不得不走过来与她行礼，然而她行礼的时候，眼睛却冒犯地盯住楚萸的脸，眼底充满挑衅。

    秀荷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说“好”，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熟练地在头上裹了一圈丝巾，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桃花眼。

    她觉得自己仿佛从一部虐心虐身的情爱剧，千里迢迢逃到了一部人人有五百个心眼子的宅斗剧，无论哪一种，都很让她头疼。

    要是在以前，她或许会认为这单纯只是一起后宫争宠事件，毕竟楚国在这方面颇有传统。可她母亲已经无宠多年了，结合临走前发现的那封信，她毫不怀疑母亲的死，其实是楚王授意的，那名宠妃只是被当了枪使。

    只可惜景暄的父亲英年早逝,重担便全落在了景涵和另两位兄弟身上。

    楚萸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了一张关系图：爱上表哥的表妹，强烈想要撮合两人的母亲，和一个横插进来的天降系第三者。

    车队在景涵的府邸停下,一大半的人和行李被卸下，公子涵没着急进宫汇报，而是慢条斯理回屋喝茶、稍作休憩，显然他对楚王并无太多忌惮。

    庭院中欢快地奔出来一名十五六岁少女，青黄色衣衫，珍珠耳珰、金铜发簪，十分富有青春气息，然而她的笑容在看见楚萸时，霍地落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她逮到一个机会，拉着秀荷上了街。

    景夫人这时唏嘘着摇了摇头。

    秀荷才回来没几天，就养胖了些，也可能是因为脸圆显的，总之整张脸肉乎乎的，看着可爱极了。

    一刻钟后，楚萸出来了，面如土色。

    景氏一族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景暄那一脉原本只是其中很普通的成员，却因为父亲与叔父扶持新王有功，大受擢拔,渐渐成了领军人物，地位也水涨船高。

    然而归途中，她从景暄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在几个月前，因为得罪了父王的宠妃而被赐死。

    不，更确切地说，她压根就没想过。她一心只想逃离长公子，逃离咸阳，那个时候就算是匈奴她可能都去得义无反顾，根本就没考虑之后的事。

    楚萸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拉过秀荷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秀荷，我来这里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得赶紧想办法找个郎中给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不是怀孕了。

    当年赵姬母子的遭遇，将在他们身上重演，不，会更甚之，毕竟那时赵国没有濒临亡国，害怕得罪大秦，做事还是会留一手的，然而接下来楚国面临的，可是亡国之危机，以她目前对楚王的了解，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她的孩子不仅会死，而且可能死得很惨……

    景夫人显然没想到自家儿子带了个拖油瓶回来，脸上明显露出不悦，两条柳眉抬得老高。

    景暄不与叔叔住在一起,他和母亲景夫人，住在另一片街区。

    再怎么傲慢，她也是公主，该有的礼节少不得，景夫人的一套动作更像是出于无意识的惯性。

    按理说，楚萸应该直接进宫的，毕竟她的家在楚王宫。

    楚萸心头一惊，她不了解楚国的内政，莫非她是担心儿子私自把送出去的公主带回，会召来楚王的惩罚？

    楚萸正转着眼珠斟酌用词，景暄抢先替她回道：“母亲，芈瑶在秦国吃了不少苦，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让她先在咱们家好好歇几日吧，叔父已经答应我，会在入宫的时候跟王上提这件事的。”

    景夫人虽然对她没啥好感，但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的，她偶尔犯了恶心反胃的毛病，不愿意去厅堂吃饭，她也默许了，仆人们大都恪守本分，没有为难她，也没为难她的两个仆人。

    至于以后要如何自处，她也没想好，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与大秦到处忙碌的快节奏不同，楚人似乎更富有“小资”情调，没那么多急匆匆跑来跑去的人，也没那么多喧嚣热闹的集市，到处弥漫着岁月静好的气息，若非知道历史结局，楚萸都要以为这里是被战争遗忘了的仙境。

    脉象强烈、稳固，丝毫没有误判的可能性。

    楚萸偶然见过他一面，长得和景暄有些像，但更酷似景夫人，尤其是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打量她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她在心里默默对他设了防，远远见到都会避开。

    景暄家里还住着一位公子，是他的兄长，叫做景源，去年已成家，和他的妻子、两房小妾住在西跨院。

    悠久的历史、广袤的土地与丰饶的资源，让楚国很有世家大族的风范，但这也是最致命的所在。

    于是马车把他们拉到了景暄的家门口，他的母亲和一众家仆在门外迎接，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那就是在秦国，她不至于日日都面对复杂的、无孔不入的人际关系。

    余下的车马在他的指挥下,拉着包括楚萸在内的其他人,绕了个大弯,浩浩荡荡一并去了坐落在寿春西南角的他的宅邸。

    秀荷完全搞不清状况，但她很听话，乖乖地等在一旁，顺手还在旁边店铺买了一团嫩绿色的毛线。

    “你在这儿等我。”楚萸交代道，敏捷地窜进空无一人的医馆。

    秦楚开战在即，一旦被人得知她肚子里的，是秦国公子的孩子，他们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后来楚萸才知道,现任楚王是靠着景家支持,杀死兄长篡位的,所以景氏一族如今在楚国的地位远超屈、昭三家,连楚王都要给三分面子。

    倒是个不爱遮掩的直性子。

    景夫人虽然没有明目张胆与她起冲突，但四周时刻紧绷着一股微妙的氛围。

    她没想到景暄家，居然是这副光景。

    第一次踏足楚国街坊，她首先感到的，是节奏的舒缓与随意。

    郑冀的气色也好不少，果然一回到老家，一个个都如鱼得水了起来，除了楚萸。

    而她又两个月没来月信，尽管她不断安慰自己，兴许是换了个环境水土不服，或者是被长公子抛下的那些恶毒话语伤了心神，导致内分泌失调、经期紊乱，但她心底却十分清楚，怀孕的可能性最大。

    她怀孕了，且已经三月有余。

    就算在长公子府上，唯一欺负她的那个人，她虽然有点儿小怕，但也暗搓搓地有些小自信，觉得能摆平——当然，她现在并不确定了，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有恃无恐的资本。

    在这种双重危机下，她自然不敢自投落网，毕竟一旦入了宫门，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她得想办法先留在景家。

    送走闲杂人等后，楚萸心虚地坐在床边，抱着最贴身的那只包裹发呆。

    直到七扭八拐地寻到一家简陋的医馆前，秀荷都单纯地以为她是出来买布料的。

    她有着一副精明而傲慢的容貌，楚萸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大约和她处不来，而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烂大街，却又经久不衰的设定。

    繁茂的枝叶从一侧红墙外伸出来，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楚萸好奇地探头张望，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秋天，过渡到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