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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亲政以来,还没有谁让他这样有气发不出。

    俗称抱大腿。

    嬴政背对着她,站在旁边的一道屏风前。腰间长剑的剑尖,恰好戳向她,仿佛一种无声的威胁。

    只是这个看上去古怪而轻浮的女人,会想这么远吗?他对此深表怀疑。

    昨天他思量一整夜,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她那通鬼话,但鉴于自己身上也同样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他决定先考验考验她,如果她能证实自己有利用价值,他会暂时留她一命。

    简瑶跪坐在一张兽皮垫子上,面前是厚重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长条桌,桌上摆着水果和琉璃色茶杯。

    简瑶的两根手指终于勾绞在了一起,泪眼婆娑中她回答道:“秦二世胡亥残暴不仁、虐杀手足,陛下所有子嗣均被他与赵高残杀殉葬。”

    可一想到她的身体属于芈嫣,他就狠不下心来。

    “你确定只凭他们两人就能够篡改遗诏?”嬴政阴沉地反问,不明白她为何要刻意隐去李斯的存在。

    嬴政神色微顿,她口中的国祚绵延千年,和后面的万世皆承秦制、行秦法乍一听都是溢美之词,但稍一思考,便觉出矛盾。

    她并不是圣母心发作想救赵高,恰恰相反,她和很多现代人一样,巴不得他被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只是她实在不喜欢亲眼目睹他人受折磨,哪怕是恶人。

    嬴政虽然没有开口,简瑶脑中却不知怎的,清晰地浮现一声怒吼:你给我滚下马来!

    简瑶轻轻攥拳:“嗯,就他们两人,还提前调走了李斯大人和蒙毅将军。”

    “退下。”他声音冷彻,音调拔高时如豺似狼,令人胆寒。

    他毕竟不是27岁的秦王政,他横扫过六国,一统过天下,早已习惯了万人之上的睥睨姿态,而如今却被这个女人在马上俯视了一回,简直窝火。

    “赵、赵高和您未来的小儿子胡亥,将您密不发丧,还篡改了遗诏,逼迫公子扶苏自杀,然后胡亥成了秦二世,赵高为丞相……”

    这时,一位面容清秀微胖的年轻内侍,托着一壶热茶躬身走来,为他们满上,他动作麻利,一副机灵相。

    原本山岳一样挺拔高大的身影,

    当然,偶尔也会恼怒一两次,同时更生出一份对扶苏的怜爱。

    一个也好,两个也好,竟都在陪她胡闹,成何体统?

    “那后世史书可曾记载寡人的死因?”嬴政声音里没什么明显起伏。

    “赵高。”嬴政忽然开了口,简瑶的耳朵猛地一竖,惊讶地瞪着这位内侍。

    她心里咯噔,手指紧紧缠着缰绳,盘算着万一他起了杀意,这匹马能不能带她逃出咸阳宫……

    简瑶磕磕巴巴没敢说出口,嬴政居高临下地一扭头,眉毛还没来得及变化成富有威胁的形状,她就被唬得脱口而出:

    她的魂魄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他而去,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重来一遍,他还是需要李斯。若论谋事,天下无出李斯之右者。

    作为一个年代久远的后人,她为何要包庇李斯?

    简瑶原地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要跟上去,她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见扶苏正冲她挥手,表情欣慰,就像是以为她要去和他的父王相亲相爱,而蒙恬,依旧在深思熟虑着什么,眼神有些飘远……

    嬴政看着面前这个从头到脚都写着不安分的女人,心想果然还是杀了她吧。

    她感到眼眶很烫,抬手一摸才发现眼泪竟哗啦哗啦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眼底闪过一道凶光,心中升起暴虐的情绪。

    嬴政注意到,她正竭力避免将两根手指头勾连在一起,那是她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大王……”她声音糯糯地转向他,希望他出言能制止。

    简瑶察觉到了危险,她往后退开半步,恨不得立刻扑倒在地,化身为他的腿部挂件。

    这一次,他会做得更好,他对自己说。

    “昨晚你说,寡人只能活到49岁?”

    以胡亥和赵高的资质,能维持国家运转已经很勉强了,他忽然很好奇秦朝的未来。

    简瑶垂下脑袋,心里千回百转,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他……他就是赵高吗?

    章台宫偏殿,沉香袅袅,炉火毕剥。

    “寡人有话要问你。”

    蒙恬也跟过来,脸上是陷入思考的表情。

    正确。

    否则——

    “您、您是在第五次东巡途中,暴毙于沙丘行宫……”

    嬴政愣住了。

    但更多的,是担忧。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李斯是绝对忠诚的。他死后,他亦是被胁迫不得不屈从,倒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情况很不乐观,她看见大王威严的眉毛上飘了一层土,脸也灰扑扑的,面色阴晴不定,像是憋着一股郁闷发泄不出来似的。

    简瑶小心翼翼地瞄着他。他的眼神太深了,犹如一口井,她揣度不出任何态度,因此也不敢冒然回复。

    他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处死这个霸占芈嫣肉身的怪物,然后把她埋在章台宫前的石阶下,任人踩踏……

    扶苏出生消息传来时,李斯正与他议事,他见证了他初为人父的狂喜,还夸赞“扶苏”这个名字取得好,以后一定会枝繁叶茂,就如大秦的国运一般。

    但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她人畜无害地“嗯”了一声,心里敲起了鼓。

    “然后呢?”

    说罢,惜字如金地转身就走。

    既是绵延,又何称承袭?

    用铁浇铸有点困难,现在正大批量生产武器,铁十分宝贵,还是先用木头试做吧,如果效果好,可以适当推行——

    嬴政或许暴躁,或许情绪化,但绝不狭隘。他在心里一笔抹去了前世的恩怨,看李斯的眼神,还是22年前那个秦王政的,不参杂任何愤恨。

    而且这一切,应该都是她造成的。

    嬴政隐约有了一种猜测。

    无论后来是否背叛自己,李斯在统一六国的进程中,是无可替代的谋士,不,统一之后他亦是很多政策的完美推行者,是嬴政能够完全信任的左膀右臂。

    这样一想,便越发觉得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可恶可恨。

    嬴政的眼眶红了,手指死死嵌入青铜狮的锋利纹理中,良久无言。

    兽毛又长又暖,蹭在膝盖上十分舒服,稍稍缓解了她的紧张。

    “但说无妨。”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气场太具压迫,嬴政稍稍敛去了戾气,口气也略有和缓。

    他在心底深深叹息一声。果真是人心最不可捉摸。

    “大王。”赵高恭谨地行礼,腰身几乎弯成弧形。

    “父王。”扶苏颠颠跑过来,拘谨地拜礼,身体下意识向简瑶靠近,一双眼睛却期期艾艾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于是,她麻溜地滚下马,原地踉跄了好几下,才将巴稳住身体。

    看着那些飞溅的血肉,她心里一阵阵发毛。以往看电影她也都略过血腥镜头,因为她的共情心太强,总会把那些痛苦想象到自己身上,然后牙酸肉疼,浑身难受。

    “大王何必如此当真,那只是芈嫣的一场梦而已。”见嬴政不理会她的求助,反而露出餍足残忍的神色,她只得自己想办法,“芈嫣还梦见大秦国祚绵延数千年,后代万世皆承秦制、行秦法。”

    他强压下不悦,生硬地瞥了他们一眼。原本他是打算过来看看扶苏,趁机展露些许父爱,却没想到撞见了这样一幕。

    他的头一刻也不停地敲击着硬邦邦的地面,很快就血肉模糊了。

    “大王饶命!王后饶命!”赵高闻言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下臣怎敢行如此大胆不义之事,请大王王后明鉴!”

    他的声音沉着克制,与刚才判若两人。

    如果他的目光和刚才一样只有狠辣、残酷和算计,简瑶或许还能客观地实话实说,可他此刻的眸子里,分明转动着一种孩童般纯粹而又揉杂了诸多期许的光芒,这光芒比利箭还刺痛了她的眼睛。

    刚刚重生之时,他本是恨透李斯的。

    他的身影很快隐没于竹帘之后,嬴政将眼光转向简瑶,声音略有和缓,但不多:“方才你话中有话,那你告诉寡人,秦朝存续多久?”

    他顿时没了和蔼可亲的心境,冲着简瑶冷眉一竖:

    “刚刚王后给寡人讲了一个有趣的梦。”嬴政面上泛起狡诈、阴冷的笑意,虽然在和赵高说话,眼睛却牢牢盯着简瑶,“她梦见你在二十年后,害死了寡人的长子。”

    “王后何故落泪?”他缓缓自案边站起,负手踱步至一只青铜狮鼎旁,再度背对她,手指抚上狮子的头颅,“若秦二世而亡,你如实告知寡人便是。”

    嬴政看着他们,心底的郁闷更强烈了。

    简瑶这会儿有点后悔。昨晚太草率了,应该说79岁,不,他这么追求长生,99岁才更符合预期——

    那一刻,他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但看到他勤勉地一次次过来向他汇报各项事宜,为大战前的筹备鞠躬尽瘁,年轻的、属于这个时期秦王的雄心骤然苏醒,他一点也没有不得不再次重复人生的倦怠,反而燃起了不亚于前世的豪迈。

    简瑶惊讶地发现,嬴政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愤怒,反倒出乎意料地冷静。他转过身来,在她身旁坐下,乌黑的长眸落在她僵硬紧绷的面颊上。

    简瑶看得胆战心惊,即便知道他就是后来坑陷了无数忠良的奸佞小人,也忍不住心软起来。

    赵高连忙起身,顾不上满脸污血,一边不住地鞠躬谢恩一边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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