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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火飞速蔓延,前线不断传来噩耗，更多的平民被送往战场，很快，楚萸家中就只剩下寥寥四五个男性杂役了。

    楚萸使劲地点了点头，就算他不叮嘱，她也会做的，人应该知恩图报。

    长公子小时候，也是这般吗？

    正是因为不愿意苟活，他才选择在败局已定之时，冲往战场，她反倒拿这个来劝说他……

    楚萸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怼了他两句，他双目凶狠地死死瞪住她，若不是景暄及时赶到，她都怕自己挨巴掌。

    楚萸这才知道她母亲早逝，父亲也有很多其他子女，对她不甚关注，她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未必全是因为少女怀春。

    楚萸走出卧房，来到厅堂，只见景暄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立在案边，慢慢地饮下，然后又倒了一盏，贴到唇边。

    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他。

    医生在战时相当宝贵,几乎都给拉去了战场，为伤兵续命,城里更是连个赤脚医生都逮不着。

    守灵持续了七天，第三天开始景夫人就因为极度悲伤，体力不支无法坚持，楚萸代替她完成了后面的四天。

    他一直都是个很有志向的少年郎，如今国难当头，他时时刻刻想做点来什么报效国家，这一点跟他的兄长截然相反。

    就算有人懂医术,也低调遮掩起来,生怕被阴魂般游荡在街头的士兵抓走。

    景暄正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见她转醒，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让她以后帮忙照顾她的母亲，还有挽云。

    景暄轻轻摇了摇头，抬手触上她的面颊，手心很烫，也很温暖：“我心意已决，今晚是特意向你道别的。母亲那头我已经说好了，明日我就去叔父府上，以后大约是见不到面了。”

    在楚萸的极力劝说下，府里采购了很多谷米，屯在仓库，一开始景夫人还抱怨买这么多，万一发霉了怎么办，然而近几日，市场上粮食骤然短缺，很多人家都吃不上饭，景夫人立刻改了口，夸楚萸有远见。

    这种细水长流下来的情谊，一旦斩断，远远比戏剧性的大起大落更伤人心神，产生的痛也是细水长流般绵远，每时每刻都在切割她的心。

    景源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谁来逼他奔赴前线，把那两房小妾折腾得越发凶狠。

    这也是她近几日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他对楚国的败局心知肚明，可即便这样，也还要去送死——

    她很难受，比离开秦国时还难受。

    水雾凝成水珠滚了下来，楚萸难过地垂下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这段时间有你陪在身边，我其实一直都很快乐。”他又说道，眸光里闪烁着潮湿细碎的光亮。

    “尽力就好，不用勉强。”他又补充了一句。

    之前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他的这份心思，只是没料想，这么快就要付诸实践。

    珩儿这两天频频吐奶，把她急坏了，秀荷帮忙到处找医生，然而街头巷尾的医馆皆人去楼空。

    脑中有只小灯泡，忽地亮了一下。

    这孩子一点也不怕摔，倒了就契而不舍地四肢并用爬起来，不会感到畏惧，也不觉得丢人，迈开小胖腿继续尝试，直至成功。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关注女人的打扮呢？大米白面都远比美色有吸引力。

    当然，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解读，本人的真实想法如何，她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想必在这里，她能体会到在家中感受不到的热度吧，若是再能得到表哥的心，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至于家里的医生，很久之前就被征调了。

    虽然很对不起那人，但眼下礼崩乐坏、生灵涂炭，每个人随时会损伤另外一个人的利益，如果次次都内耗愧疚,根本无法在这纷乱残酷的世道下生存。

    虽然走不远，却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大多数孩子，都是在十四、五个月的时候，才开始学会走路的。

    因为三个月后，就传来了他战死沙场的噩耗。

    话别那晚，景暄没有提别的要求，只是让她陪他喝了点酒，她不胜酒量，再加上又哭了许久，只喝几斛就昏昏欲睡，晨光熹微时才睁开眼睛。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让景暄接受自己，但她好像也没有很失落，在景暄离开后，直接搬了进来。

    楚萸没有办法,只能按土方子,在喂奶之前，先揉一揉他的小肚子，然后再解下衣襟让他吃，喂奶的时间也减少一半。

    心口有什么东西蓦地跌落，楚萸愣怔了好半晌，才缓缓来到他身侧，仰着脑袋认真端详他。

    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做被人肆意凌辱践踏的亡国奴。

    她放下怀中的珩儿，小宝宝仿佛终于意识到了阿母的苦心，单方面结束了冷战，重新开始在她身上爬上爬下，一边咯咯咯地笑，一边把她的头发往嘴巴里塞。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楚萸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秦国的时候，他曾无意间吐露过这一想法，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第81章 楚亡

    她不知为何做出这样的联想，扑哧笑了一声。

    “你别走了，好不好？”她握住他的手腕，泪眼婆娑地恳求道，“秦军不会对贵族斩尽杀绝，你看韩魏两国，贵族都被好好安置了，就连秦王深恶痛绝的赵国，也是惹到他才杀的，我们只要乖乖的不惹事，一定能好好活下来……”

    郑冀险些也被拉走,后来是楚萸出面斡旋,景夫人看在她诞下长孙的面子上,将他跟别人调换了,不然根本凑不齐楚王要求的数量。

    小家伙第一次生气了，事后任凭楚萸怎么戳，都不肯睁眼睛瞅她，嘴角委屈地向下撇着，越发皱巴巴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对她，其实也早已褪去了执念，更多的是陪伴与责任。

    她想到了珩儿，他十个月大了，已经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可爱的样子就像是刚脱壳的小黄鸭。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身上有些品质，着实令楚萸羡慕。

    这样的人，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了。

    ◎……◎

    楚萸鼻头红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茫然地与他对视。

    虽然膝盖都跪肿了，她也毫无怨言。景源似乎只有母亲在的时候才表现得虔诚真挚，母亲昏厥不起后，他也不来了，只有姜挽云陪着她，两人大多数时间都默默无言，各想

    他真的从始至终都在为她付出，就连临行前的托付，也为她松了很大一个口子。

    楚萸眼眶红了，把头埋进他的胳膊，又哭了一阵。

    楚萸实在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抽噎不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节吧。

    他抬手用力揽住她，让她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平缓有力的心跳，一点点止住了肩膀的抽颤。

    这段时间府中都削减了用度，她的衣服和饰品还是去年的款式，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旧衣服穿着更舒坦。

    一同守夜的还有楚萸和姜挽云。

    楚萸忐忑不安地走过去，裙摆滑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动。

    “就不能……留下来吗？”静默延续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她唇瓣微抖，小声地问道，眼中起了水雾。

    夜风将三更的鼓声送到耳畔，楚萸跪坐在靠后的位置，抬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你就留下来吧，景暄，我……我也需要你。”她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带着迫切，再一次开口道。

    他步子迈得极慢，无端让她想起昌平君，那日他也是这样慢慢地踱步，满面沉思，恍若行走在无人之境。

    时值盛夏，景家上下却是一片素缟，阴冷幽邃，景夫人哭得快断了气，就连一贯表情狡诈，鲜少与他们来往的景源，也看似真诚地落下了几滴泪，陪着母亲在灵堂里守了一夜。

    她方才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与景暄有关的一幕幕，越想越难以自持，哭了好几场，后来因为眼睛实在太肿太疼，怕哭坏了找不到人医治，强行想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快乐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我对你没那么必不可少，芈瑶，你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他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还有，没必要把我想得这么好，我也伤害过你，也对你瞒下了一些事，你以后切莫要这样心软，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晚上，月色寂寥，春风浮香，景暄破天荒进了她的房间。

    小家伙嘴上虽贪婪，肠胃却消化不了，所以她只能忍着心疼，在他吃得正陶醉时，把胸从他红嘟嘟的嘴巴里拽出来，任凭他怎么挥舞手臂呜呜叫唤都不动摇。

    景暄将茶盏从唇边移开，用手指摩挲着，眸光淡淡的望向她，轻浅地一笑，说：“芈瑶，我决定了，三日之后随叔父一同出发去平舆。”

    而成功了，就立刻显摆起来，拍着巴掌手舞足蹈，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看我多厉害，快表扬我——

    他的神色平静而坦然，显然已经如此打算很久了。

    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她已然将景暄当成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她真的不想让他走，可却又说不出能令他回转心意的话语。

    “其实我很早就想去了，只是阿母以死相逼苦苦拦着，你又刚刚生产，很多事情缠身走不开。”他将茶盏放在案上，转头望向她，双眸在满室摇曳的烛光中呈现出琥珀的颜色，说不出的温柔，“不过现在，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不再需要我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了无牵挂离开了。”

    楚萸知晓自己的弱点,只能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多愁善感,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帮一帮他人，但若是与自身利益有冲突,就不得不学自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