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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对那个孩子太苛刻了,雷威。”夏娃低声说,用手拍了拍地狱看门犬的其中一个头。

    很快,病房的门被打开,纯白的环境投影及时关闭,少女被进入房间的医疗人员团团围住。

    “我只是……不想让他走上我们的老路。”老人淡淡地说,“快五十年了,只有我还活着,被时间怜悯是最残忍的诅咒。”

    小时候他会因为夏娃如母亲般的爱抚而欢欣雀跃,只有夏娃会关心他疼不疼,饿不饿,就算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系统模拟的辅助投影,看得见摸不着,他也还是悄悄地叫她妈妈。

    那是电子光影的幻觉,哪怕在科技的作用下欺骗过视觉显得无比真实,也无法带来一丝温度。

    她轻轻抬手挥去风雪,从黑暗中缓步走出。

    被曾经的最强哨兵击中腿骨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这个曾经指的是将近五十年前——剧痛让他感觉到小腿已经失去知觉,他站立不稳,只能靠着墙暂坐下来,将受伤的那条腿平放在地面上,避免进一步加深伤处的疼痛。

    她退回到黑暗之中,身影飞快地变淡,声线空灵渺远,“就算是你,也不能妨碍我的计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属于年轻男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看起来像是某位雕塑大师精心雕琢的大理石艺术品。

    沈寒烬忽然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满足,胸口的空洞短暂地被填满了。

    他好像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小心翼翼地摊开用力握紧的掌心,握住的也只是空气。

    另外两颗头挤挤挨挨地凑近了夏娃的手掌,嘴里模仿着幼犬发出嘤嘤的叫声,试图让她也摸摸自己的头顶。

    这就是妈妈。

    只是,虚影而已。

    黑色的作战裤和皮靴包裹着修长的腿脚,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条嶙峋的蛇尾。

    夏娃妈妈。

    他这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手竟然触碰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脆弱的Omega。

    三头犬像一条普通的大狗那样舒服得仰起脑袋,发出低沉轰鸣的呼噜声,两只眼睛也眯了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摇着尾巴四脚朝天翻出肚皮来。

    “每个哨兵都是这样过来的。”老人紧绷着脸。

    他重新站起身,对少女的虚影颔首道,“谢谢,夏娃。”

    他想去看看那个死里逃生的Omega,实验室那群不近人情的医疗人员也许照顾不好脆弱的Omega。

    雷威握紧了夏娃的手,几乎是俯首恳求般低声道,“小曼不是什么好容器,让她安息吧,还有那个异界的孩子……”

    强大的妈妈,充满了力量的妈妈,她只要轻轻地俯身伸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孩子的整个世界抗在肩上。

    他应该尽快去,这很重要,禁闭结束之后……他想先去看看那个Omega。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虚影落在老人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庞上,光与影合成的幻象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实体,夏娃发着微光的指尖竟然没有穿过指腹下的肌肤,她温柔地抚摸着爱人的面颊。

    沈寒烬咬牙挺直脊背,步履如常地从监控室里走出。www.jingzhu.me

    她在他的手中呼吸,布偶一样软绵绵的身体虽然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但她依旧活着,心脏跳动,没有死在他漆黑的机甲掌心中。

    多么奇妙。

    夏娃的电子投影像是忽然断掉信号一样闪烁了一下,眨眼间又恢复如初。

    那是一个……Omega。

    监控室中没有开灯,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纯白的牢房,大难不死的少女正绕着睡眠舱打转,时不时伸出手试探地拍打舱盖一番。

    沈寒烬咬住舌尖,把胸口那股喧嚣的空洞感强压下去。

    年幼的沈寒烬充满了向往,深深记住了这一幕,结束任务后努力迈开短短的双腿朝着那道少女的身影奔去,但是没有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接住他,他穿过夏娃的影子重重摔在地上。

    血水黏腻湿热的触感飞速褪去,他感觉到柔软的肌肤与机甲冰凉光滑的表面相摩擦,体外传感器忠实地将机甲触碰到的一切感触传输回神经系统。

    屏幕的白光骤然熄灭,监控室里一片黑暗,细碎发光的雪花从天花板上簌簌飘落,夏娃纤细透明的身影浮现在黑暗中。

    银发苍苍的老人回握住那只没有丝毫皱纹的手,夏娃的手依旧温暖而有力,而他的手已衰老得只会不停颤抖。

    “S级哨兵沈寒烬,系统检测到你的疼痛阈值警报被触发,需要我为你呼叫医疗中心吗?亚当和应急创伤团队将在一分钟内抵达当前位置。”

    暴雨如注,装甲车在高架桥上破开夜色中的水幕,楼与楼之间塞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黑发的小男孩抱着枪趴在车窗边睁大眼睛,澄澈如水的黑色瞳眸里倒映着闪动的画面。www.siling.me

    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狱三头犬静静地跟在夏娃的脚边,巨大的身躯像一座会移动的山岳,三双坚冰般的眼神犀利凶猛,却都只看向夏娃,毛蓬蓬的黑色大尾巴愉快地不住摇晃。

    少女的衣物被异虫的囊液腐蚀得破破烂烂,他抓着那个Omega的肩,把她从禁卫王虫的囊袋里拽了出来。

    沈寒烬想起来,多年以前,他曾在执行任务的路上看到过投放在高楼巨幕上的某个广告片段。

    他虚张开手指,又缓缓地合拢,空握着,像是掌心里真抓着什么圆润娇小却坚硬的东西。

    广告里的孩子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蹦跳,一双崭新的银白色腿部义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属双腿有着流畅漂亮的线条,这双腿让他动起来时像是白色的小牛犊般灵巧敏捷。

    夏娃不赞同地摇摇头,“最黑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的教育理念该改改了。”

    金属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他再也坚持不住地靠上墙,无声地大口呼吸。

    少女微微一笑,伸出雪白的手掌摸摸沈寒烬的头顶,虚影莹莹的光芒消散在空气里。

    这双冰冷的、沾满血腥的死亡之手,破天荒地救下了一条生命。

    沈寒烬不喜欢研究员给他缝合伤口,那只会拖慢他的愈合速度,还会留下肉虫一样丑陋的玩意,他还得撕开它让肌肉重新长好。

    夏娃冷淡地抽回手,无视了爱人痛苦错愕的眼神。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老人也眯起了眼,神色依旧冷峻,眉心深深凿刻的沟壑却似乎浅了几分。

    少女柔和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无数细碎的荧光在空中交织聚集,半透明的少女穿着一身雪白的医师大褂,微笑着站在沈寒烬身边,俯下身,用水润的褐色双眼关切地看着他。

    沈寒烬慢慢地摸上自己的发顶。

    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抱起孩子,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孩子沾着草叶泥土的双腿轻轻地晃动着,母子二人冲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沈寒烬将双手翻转,掌心和指节间布满砂岩般粗糙的薄茧,大多数时候,这双手都握着枪械或斩刀,被来自同类或异虫的血污所覆盖。

    夏娃娇小的手掌落在黑犬硕大的头颅上,简直像一片小小的叶子被风轻轻吹落,连一丝毛发都没有抚乱。

    他们只会抽血、试药、在手术台上用刀切开任何部位的皮肤,有时候管缝,有时候不管。

    夏娃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话未出口,老人就打断了她,“我从没后悔过,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绝不会死去。”

    夏娃的面庞不再青涩稚嫩,时光的风霜攀上她的眼角眉梢,这是一张成熟女性的脸,眼眸中尽是剑芒般雪亮的寒光。

    “不,我自己可以。”沈寒烬闭了闭眼,休息了这么一会儿,脱力感已经渐渐消失。

    那双机械义体跑啊跳啊,最后落进了一个碎花棉布的柔软怀抱里。

    夏娃不能牵起他的手。

    禁闭结束后去看看她吧。

    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军装,金色的肩章熠熠生辉,如果有战争史学家看到这一幕,会惊讶地指出这身军装制式属于几十年前的星盟军队。

    轮椅上的老人并不关心监控里发生了什么,他藏在屏幕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像是一尊寒夜里被冰冻住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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