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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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标轻轻叹了一口气，"叫他进来。"

    这厮是突然开窍了？还是有什么人教的他？蓝家的还是常家的？也没见他出宫啊？

    吕氏再也瞒不住了，只好说:"是熥儿。"

    朱允炆捂住脸，问:"被谁比下去了？"

    "《过秦论》背过了没有？"

    朱标身后放着高高的锦被，虚靠着，神情倦怠而落寞。

    马皇后一生阅人无数，喜欢的是质朴率真的常氏，不喜欢八面玲珑的吕氏。

    朱允炆笑吟吟打招呼:"三弟，你来了。你先别进去，爹好不容易睡着。"

    朱允熥很客气地说道:"桂公公，我爹这会子怎么样？"

    吕氏早给吴桂交代过了，不许允熥到太子房里去，省得惹恼太子了。这样的差事，令吴桂很为难。

    "走，瞅瞅去。"

    常遇春山贼出身，常家满门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常兰也喜欢舞枪弄棒，怎么生了一个会背书的儿子？

    老太监笑道:"看皇爷说的，三哥儿就不能随太子吗？"

    吕氏苦笑:"太子，深更半夜的，别查书了。"

    朱标柔声说道:"你并不蠢，从前为什么不肯用功？"

    朱允炆终于从庶子晋身嫡子，有了做皇太孙、皇太子、皇帝的资格。

    吕氏眼中的朱允熥，读书一窍不通，怕朱标给气死了，忙拦住道:

    朱允熥走到朱标卧房门口时，吕氏挡住了他，掩着口小声说道:"太子才睡着……″

    他的背后是蓝家和常家，甚至是整个武勋集团。

    进来一个老太监。

    吕氏冷哼一声，"待会你爹给你们讲文章，你给我用心一点！记住没？"

    朱标卧床快两个月了，朱允炆日夜守着，但朱允熥一次也没来过。

    朱标隐约听见声音，问:"是谁在外面说话？"

    他和妈妈到工地找工头要赔偿金，像皮球一样被人踢过来踢过去。说尽好话，赔尽笑脸，看尽白眼，拿到了区区三万块钱的赔偿，连医药费都不够，更别提误工费。

    吕氏忙阻拦，"太子爷，时候太晚了，该歇了，明天再说吧。"

    朱标深呼一口气，"会背么？"

    今天，他终于来了。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

    后妈也是妈，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就完犊子了。

    朱元璋心中一凛，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来人！"

    朱允熥嗯了一声，认出这人叫吴桂，跟着便宜老爹三十来年了。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宇内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

    朱允熥心里好笑，说道:"儿子知道错了，今后好好用功。"

    朱元璋迟迟不册封皇太孙。

    "奴婢刚从太子宫里来，太子好着呢！"

    朱标想起常妃临死前对他的嘱托，再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还不知道干出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呢，顿时声音更加高了起来，问:

    称奇的何止吕氏，朱标更加奇怪，这还是那个蠢笨不堪的儿子吗？怎么像是脱胎换骨了。

    吕氏马上接口说道:"太子说的什么话，熥儿虽顽皮，心地却是好的，怎会有那等想法？"

    "太子在给二哥儿、三哥儿讲书呢。三哥儿背了一大篇书，太子高兴坏了。"

    朱标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好！好！"

    儿子再不争气，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朱标心里暖暖的，说出来的话却冷极了。

    "你搞错了吧？允熥会背书？是允炆吧。"

    吕氏不敢违拗。

    这是铁树开花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在等。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老爸，在建筑工地被一根钢筋穿过了大腿，昏死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为了给儿子铺路，吕氏什么都敢干。

    吕氏"啊"了一声，朱标也十分诧异，道:"会背多少？"

    吕氏无计可施，只好去叫儿子，劈头就问:"谁放允熥进去的？"

    "没搞错，的确是三哥儿。"

    朱允熥再不好往里硬闯了，靠墙坐在地上。

    既然这么会背书，从前为什么那么榆木疙瘩？

    乾清宫里，朱元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听到朱标撕心裂肺的呼号，今夜却一声也没听到。

    好在老爸命大，不仅挺过来了，而且并无大碍。

    朱允熥穷苦孩子出身，最不缺的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我进去看一眼。"朱允熥说着往里走。

    "全会。"

    朱标今夜异常高兴，连说:"叫允炆也来。"

    吕氏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竟然被人比下去了！你羞不羞？"

    正在吴桂左右为难时，朱允炆迎着朱允熥走了过来。

    朱标根本想不到，这个面善心毒的女人，在背地里会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勾当。

    "看什么？是不是看我几时能咽气？不急，等我死了，你愿意上天就上天，反正玉皇大帝也拿你没辙。"

    "何也？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吕氏三十五岁不到，举手投足风韵万千，又天然工于心计。

    吕氏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让朱允熥进去，一直守在朱标房里硬耗着。

    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走。半夜时分，门里传来了朱标沉重的咳嗽声，朱允熥叫道:"爹，你好些了没有。"

    "太子不必考查了，等师傅多教些时日，熥儿自然会背了。"

    朱标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朱元璋嘿嘿笑。

    "来看看爹。"

    朱允熥无言以对，太子爷，我又不是孙猴子，没那本事。

    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太子不喜三殿下，可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挡住儿子看老子？

    "他自己硬闯，拦不住。"

    朱允熥鼻子里哼了哼，脱掉鞋，踮着脚尖往里走。

    朱元璋扑哧笑出声来，"山鸡变成了金凤凰，常遇春的外孙也会背书了？"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崩了，洪武十八年，朱元璋正式册封吕氏为太子妃。

    朱允熥低眉顺眼走进来，呛人的药味和腥味扑鼻而来。

    说着拿眼睛瞅朱允熥，示意他赶紧滚。

    朱标起初很生气，后来很伤心，再后来寒了心。

    吴桂搓着手，"哎呀，太子爷疼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子刚刚朦胧睡着。"

    "不甚明白。"

    朱标来了兴致，"我讲与你听，你可要听仔细了。"

    "师傅怎么讲的？道来！"

    "常家的地赖，可也架不住我朱家的种好！"

    朱标眉飞色舞给两个儿子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眼看天边露出鱼肚白了，仍然意犹未尽。

    "怎么好？"

    朱允熥走到太子寝殿门口，隐约听到了朱标痛苦的呻吟。

    "快了……"

    吕氏变着法子讨好婆婆，马皇后只是不远不近冷眼看着她。

    在太子妃常氏面前，吕氏扮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朱雄英。

    "方师傅讲的《大学》，齐师傅讲的《过秦论》"

    朱允熥的地位从此变得尴尬。

    朱允熥往寝殿走，一个五十来岁老太监哈着腰说道:"三爷来了。"

    "师傅讲的什么功课？"

    自从朱标卧床，朱允炆使出浑身解数，打造孝顺人设，再加上吕氏娘家人不遗余力的宣传，朱允炆孝顺的名声传得尽人皆知。

    朱标是个很念旧的人，对吴桂很好。

    她出身书香世家，工书善画，博览群书，气质高雅，超凡脱俗，长袂飘飘，仙气十足，非常对朱标的胃口。

    朱标欣慰地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还小，只要肯学，哪有学不会的。"

    朱允熥又想起了前世的老爸，禁不住鼻子一酸。

    吕氏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篇文章朱允炆背的都是磕磕巴巴的，朱允熥居然背得这么流利！

    又问:"句读是知道了，义理知道么？"

    "太子怎么样了？"

    "你近日在学堂，有没有惹师傅生气？"

    朱标铁青的脸慢慢舒缓，等到朱允熥背到最后一句:

    朱允炆一向畏惧吕氏，疾言厉色之下，胆都破了。

    朱允熥仿佛没看见，淡淡道:"会。"

    "没有。"

    吴桂眼睁睁看着朱允熥往里走，不敢拦，也不敢不拦，如同风箱里的老鼠，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这次轮到朱标"啊"了，"好！来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