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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伤势,更像是他为防体力不支时,让人强行画押认供,索性选择自己将指纹尽数毁去。

    “主上……”他嗫嚅道。

    她不在的时候,骨头却那样硬。

    她赶在他推辞前,抢先堵回去:“胡乱拒绝,和下跪一样罚。”

    从昨日至今,她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这人抿了抿嘴,不与她争了。

    他像是为自己这般僭越失礼的举动,感到很羞耻,包扎着布帛的手,还想悄悄攥被角。嚼得很慢,很仔细。

    或许在这个世界,在自幼孤苦的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在她来自的地方,这是对人的一种物化。

    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些:“属下还是第一次吃,谢谢主上。”

    与此间寻常男子的贤淑体贴、温柔小意不同,他的底色是清冷的,总让人联想到夜色里一个单薄身影,肩上洒落如水月光。

    于是不偏不倚,正掉在她的裙摆上。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喜欢?”

    姜长宁无奈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就是她的人。随她姓,再自然不过。

    “破烂规矩一箩筐,”她小声嘀咕,“那姓江吧,同音,不同字,总没有人再管了吧?”

    “五岁。”

    她满意地点点头,才发现面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亮晶晶的,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举止,仿佛是有些暧昧了。

    这不是刑讯的手笔。

    麻烦得很。

    “你喜欢?”她扬起眼尾,“那以后再买。”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姜长宁端详着这忽然又谨记起自己身份的人。一死板起来,便显得不可爱了。

    他像是看出了她所想,主动解释:“影卫没有大名,都以数字排序,一听称呼,就知道入府早晚。”

    “没等过年,爹爹就死了。”

    “姜姓从女,乃是皇姓,尊贵无匹。属下身份低贱,万万不敢沾染,若是传了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恐怕要给主上惹麻烦。”

    手底下很自然地,就将糖块捡了起来,也没多想,顺手就塞进了嘴里——不浪费么。

    笑得也格外软和:“没事,吃吧。”

    她兀自仰着头,望着房梁上日光投落的影子想。

    “别动了。”

    是她忘了。

    姜长宁猝不及防,怔了一怔。

    半晌,忽地冒出一句:“要是我爹爹也吃过,就好了。”

    她心说,这人动不动道歉请罪的脾气,也得改改,不然听着头疼。

    她想了想,自己今日在街上,突然起了兴致要越冬去买,其实并不曾想过这样多。无非是瞧着,这小零嘴招人喜欢,他为她重伤,模样可怜,买回来让他高兴些罢了。

    她知道的,为防心怀牵挂,不能一心执行任务,能被选来做影卫的孩子,全都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

    “多大点事。”

    赶紧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好吃吗?”

    不料这人摇了摇头:“属下不记得了。”

    他努力了几番,未果,又试图用双手将竹签合抱起来。

    与他原本的代号,字音上还算有些联系。

    这人没话了,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又就着她的手咬下来一颗。

    姜长宁一时无言。

    她怔了怔,还观察了他神情,才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名字。

    在她面前乖得稍嫌过分。

    “为什么?”

    她无端地觉得很配

    那么清瘦的一个少年,伏在地上,满身是血,乍一看,她还以为是死了。被打成那副模样,也咬牙不肯供出一句来。甚至到了,决然将手伸进火盆,毁去指纹的地步。

    她看着这犹自懵懂的人,回想起她与烟罗胆大包天,联手撒的大谎,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俊不禁。

    一时心情复杂。

    也是,才五岁的孩子,跟着寡父讨生活,原本也足够辛苦了,可能日常只以小名相称,很多事都已经失散了。

    “你入王府前,本家姓什么?”她问。

    是挺好吃的。

    糖块既薄,且脆,轻轻一咬,便碎裂开来,在唇齿间化开,甜丝丝的,让人喜欢。

    “少想些有的没的,吃不吃?”

    反倒是他先回过了神,抢先道歉:“对不起,属下不该同主上说这些晦气事的。”

    “就叫江寒衣,好不好?”

    她懒洋洋地,将手里糖葫芦转了转,竹签险些在他鼻尖上画了个圈。

    王府管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可像这样街头巷尾当闲嘴的小玩意儿,大约是不会有心思供给他们的。

    谁想这人却忽地摇了摇头。

    但此刻听闻,心里还是唐突不好受。

    地牢中的血腥情景,和眼前好端端坐着,双眸被糖葫芦填满的少年交叠在一起,令她晃了一下神,忽地心里有些松快。

    王府的园子造得好,春柳春花,如烟似霞。她看了一会儿,忽地轻轻笑出声来:“江小柳儿。”

    “你……叫什么名字?”

    身旁人全然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时候不懂事,见别人手里举着,便也问我爹爹要。爹爹说,家中太紧了,待他多替人洗些衣服,过年的时候,就给我买。我说那我不要了,等我长大些,挣钱给爹爹买。”

    “什么?”

    “没有什么喜欢的。”

    但转眼又摇摇头:“不行,太小家子气了,不配你。”

    于是改口:“快尝尝。”

    “影卫的规矩,是太大了些,但本王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也不讲这一套。”

    将他臊得脸上顿时就红了:“对不起,主上。”

    她懒散坐在床边,往庭中眺望。

    他的双手上,缠满厚厚的布帛,层层叠叠,直裹得像两个小粽子,就连动一下也难,更别说拿取那样细的竹签了。

    这人垂眼看着那再寻常不过的街头吃食,仿佛无措,又期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

    不过两根糖葫芦罢了,怎么就能让他反应这样大,定了半天,也不敢伸手去接,好像十分意外一样。

    糖葫芦十个一串,被大周朝的齐王举起来,小心递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影卫唇边。

    “嗯?”

    不料竟是买对了。

    他的双手,是被炭火烧伤,好在时间不长,其余地方虽乍看可怖,但没有太大的妨碍。唯独十个指尖烫得格外厉害,皮肉焦黑,像是用了极大的决心,一瞬间直插到了炭盆的深处。

    他恳切道:“主上待我好,我明白的,但求主上不要赐姓。”

    她沉吟了片刻:“姓姜,如何?”

    “不然呢?”姜长宁挑了挑眉梢。

    她将他从地牢里抱出来,替他治伤,嘱他安心休养,甚至有心给他带糖葫芦。但她从未想过问一声他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可面前的人不敢动。

    “十一。”

    “没什么,今日朝堂上,仓促替你改的名字。”

    明明方才瞧见糖葫芦时,连眼底都是亮的。

    刑讯的要义,是一点一滴加码,使人受尽折磨,最终在某一个节点上承受不住,吐露出自己知道的秘密。而不会这样粗暴决绝。

    他极小心地低头,凑上去,试图尽可能斯文、快速,不给她添麻烦地,从糖葫芦串上咬下一颗来。

    是了,影卫管束严格,别说擅自离开王府了,就是未得允许,在府里其余的地方走动,也是逾矩。这些孩子,自幼贫苦,自从入了这一道门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属下……”

    毅然决然,不留后路。

    这人倒是毫不介意的,只恭顺地答。

    身旁的人抿抿嘴:“这倒是可以的。”

    “……”

    “属下只是一个影卫。主上给我什么,便是喜欢,不给我的,便是不喜欢。”

    她原本想打趣,若是不喜欢,就还给她吧。转念一想,和这人还是不开玩笑为好。

    这不是一个正经名字,叫着也不像话。

    他垂着眼帘,不看她,半晌,极小声补了一句:“主上不用待属下这样好的。”

    想起昨日里,在薛府的地牢初见他。

    他竟从没有吃过。

    说着还想安慰她:“挺好的,很方便。”

    “你进王府的时候多大?”

    假如她没有及时赶到,他是真的会被打死在那里。

    姜长宁撇了撇嘴。

    不料他却面露忐忑,严词拒绝:“主上,不行的。”

    姜长宁听不下去了。

    他目光平视着前方,微微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

    拿不起来。

    于此间的男子,尤甚。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瞥了一眼他手上包扎的布帛,又想起昨日里郎中说过的话。

    她多看了他几眼。

    小影卫点点头,将嘴里忘记嚼的山楂飞快咽了,才开口:“很好吃。”

    他抬起眼来,小心地觑她,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惶恐、无措、羞怯,最后交汇成熟悉的两个字——不配。

    那人愣愣的:“什么?”

    以他影卫的身手,原本定是能接住的,无奈如今有伤在身,终究是失之敏捷。

    好大一块冰糖,从上面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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