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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个养伤的地方。

    一路上,不论她说什么问什么,也不答她,一眼都不瞧她。

    姜长宁沾了满身的血,也被请出去沐浴更衣。

    于是回头吩咐:“越冬,去备热水,还有烈酒来。”

    这人浑身绷得笔直,比身下的床板还要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姜长宁低头打量怀里的少年。

    “主上,”这人虚弱睁眼,瞧着她被染脏的衣袖,“您别……”

    姜长宁无奈叹了口气。

    侍女原想扶她,没能插上手,望一眼她怀里血腥气扑鼻的人,稍显嫌恶地皱了皱眉,又赶紧恢复了恭顺的神情。

    不过这副模样,倒是比先前令人放心些。

    哦,他没穿衣服。

    待她休整妥当,披着犹带水汽的长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老郎中还候在花厅里,见了她,先起身作揖。

    “这……有倒是有,但您忘了,那是从前在御医院当过差的,专给王府的贵人们瞧病。他一个影卫……”

    越冬不在,能打下手的便唯有她。

    “何必舍近求远。”

    她手上稍一用力,就听这人唇齿间轻轻吸气。

    “这样糟践人的手段,亏他们想得出来。”

    而影卫,尽管干的是卖命的差事,却显然身份低贱,不被允许在府内随意走动,才被安排在那里。

    “没事,”姜长宁低声道,“能喊。”

    人命关天的时候,也容不得忸怩。

    姜长宁听她这样说,反倒略松了一口气。

    呜呜咽咽的,有些像是在哭。

    要不是身上实在伤重,她疑心他都会跳起来,一躲三丈远。

    “都是人,都一样医,能有什么分别。”

    她亲手脱的。

    “影卫都住在北门边上,那三排平房便是了。不过,他被派到薛将军府上,也有一年有余,原先的住处恐怕早就拨给别人了。奴婢这就让人腾一间屋子出来,收拾了安置,也快得很。”

    脸上的血迹不那样要紧,便没急着擦,因而他究竟长成什么模样,她也看不大分明,只瞧见露在外面的耳廓,通红,红得滴血。

    那老郎中亦是唏嘘不已,将伤口一处处检查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北门边。

    要不是身上伤重,随着她的步伐颠簸,偶尔还轻轻地抽一口气,她会疑心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老郎中终于处理完了全部的伤口,长舒一口气,显见得也累得不轻。

    ……

    “郎中都在这儿了,你这样,怎么替你医治?”

    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姜长宁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如何弄成这般模样。老身行医至今,还从未治过这样重的伤,只能答应殿下尽力一试,可不敢担保。”

    让人看着可怜。

    “放松些。”她道。

    “罢了。”她思索了片刻,眉头轻轻一挑,“让郎中来南苑见我。”

    只眨了眨睫毛,示意他明白。

    “坐吧,今日有劳了。”

    侍女欲言又止,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意。

    少年合着双眼,满脸的血迹都干了,唯有唇上煞白,一丝血色都见不到。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她肩头上。

    对面老郎中便眯了眯眼。见左右没有外人,才开口。

    于是依言坐到床边,将人拉起来。

    这人浑身的衣裳,早已不知被血浸透了多少遍,有些陈旧的伤处,已经板结了,血痂将皮肉与衣料牢牢粘在一起,难分彼此。

    先前她抱着他回来,这人一路上都不动,也没有声响,她还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

    身旁侍女连忙答应着去了。

    姜长宁向她点点头,坐下时,自己先咳了几声。

    “听话。”

    她用余光看见,他的手紧紧抠着被单。

    她只是瞧那老郎中忙不过来,搭一把手罢了。闲着也是闲着。

    她不由抿了抿嘴,有些好笑。

    她只怕先前那一阵清醒,是回光返照,那就坏了。

    她叹了一口气,从郎中那里取过一块浸了药的布帛,轻轻敷在他胸前的鞭伤上。

    姜长宁不理他。

    但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又将笑意收了回去。

    方才在薛府时,这人虽被打得厉害,精神头倒还行,还有力气与她说话,一时惶恐起来,还能险些从她怀里挣扎得跌出去。

    无法,只得等水送了进来,用热水细细地敷。

    他摇了摇头,将下唇咬得一片惨白。

    一旁的越冬忙端上润肺的杏仁茶来,她接过来喝了两口。

    血污过了水,被重新化开,汇成蜿蜒的红色小溪,弄得床褥上,她的衣衫上,到处都是。

    这人痛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眼直勾勾望着房梁,呼吸又快,又破碎,拼命地发着抖,额头连同脖颈上,顷刻间布满了汗珠。

    床上的人没答话,躺得笔挺,脸端正地冲着房梁,一眼也不看她。

    “是,奴婢这就遣人出去请。如今天色还未暗,想来是容易的。”

    姜长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老郎中到得跟前一看,眉头也是紧皱。

    不论怎么说,终究还是任凭她摆布,脱成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由着老郎中细细检查伤势。

    屋子里自有下人收拾。

    他被看了身子,固然是羞得无地自处,但说实话,没什么可看的。

    伤势太棘手,须得用烈酒消毒。

    姜长宁的眉头却沉了下来。

    她扭头向姜长宁道:“劳驾殿下,替我按紧些。”

    当她将人轻轻放到床上的时候,一旁的侍女眉头拧得都快打成了死结,偏不敢忤逆她,也不敢劝,独剩自己愁苦。

    她没有帮得上手的地方,搬了张矮凳坐在床头,端详这人。

    “他……”她迟疑着看了看怀中的人,“他住哪儿?”

    在御医院当了半辈子差的老郎中,临了领了个清闲差事,来王府当值,一辈子不曾给下人瞧过病,何况是寻常人都避着走的影卫。

    那是整个王府最嘈杂,最忙乱的地方,每日里仆役采买、运水送菜,都要从那里进出。别说是主子,就连有些身份的婢女下人,也不乐意踏足。

    这人却全身猛地一颤,将脊背紧紧贴着床板,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第一口酒喷下去,面前的人双眼就蓦地睁大了,整个身子都从床上弓起来,咽喉里发出模糊的喊声。

    她拿布帛替他擦拭着伤口。

    如果她今日不去,他一定会死在那间地牢里。

    只是她手底下,刚刚拭去血污的肌肤,慢慢地红了。粉意一点一点地透出来,让人想瞧不见都不行。

    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连说话都磕绊:“主,主上?”

    进门时,连提药箱的模样,都不自在。

    这些当差久了的人,说话向来留三分,听这意思,大抵是能活。

    在戒备森严的羽林将军府上,他忍辱负重,小心周旋了一年,才寻到出手盗取皇宫布防图的机会。然而终究还是事败,被拷打成这副模样。

    “叫郎中。”她道。

    老郎中一面打开药箱,摆出她的物什,一面交待:“将他的衣裳脱了。”

    像是唯恐她说他,在最初那一阵疼过了后,连喊都不敢喊了,只实在忍不住时,才吸几口气,带着颤抖的鼻音。

    侍女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步子,赔着笑脸。

    姜长宁闻言怔了一下。

    然而穿过前院,脚步却顿了一顿。

    她假装没看见老郎中探究的眼神,将声音放柔了些。

    剥到最里一层时,他无声地将双臂夹紧了,姜长宁稍用了些力,没能将衣服抽出来。

    但不过这一会儿的工夫,眼见着就不好了,昏昏沉沉的。

    “府中没有吗?”

    于是手颤了颤,迟疑着又将布帛放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她谨遵郎中的叮嘱,双手将他按住。

    竟然有一年了。

    姜长宁自不管她,只催促道:“快过来救人。”

    “不能动,在上药。”

    是挺听话的。

    用热水敷过的衣衫,勉强能脱下来了,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剥,遇见血痂太重的地方,就用打湿了的手帕慢慢地擦,以防弄疼了他。

    “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寻常郎中,哪里没有,此刻差人去街上找,定是请得到的。”

    “我虽不是郎中,这点小事,倒还出不了错吧。”

    “怎么了,我这样吓人吗?”

    十指血肉模糊得厉害,也不知道受的什么严刑。但骨节依然修长好看,像竹子。

    好在郎中来得倒快。

    姜长宁淡淡抛下一句,已经抱着人,大步走过连廊。

    这人一声不吭,并不敢违抗她,但却摆出了一副宁死也不肯与里衣分离的架势。

    “殿下前些日子中的毒,委实厉害,虽说侥幸没有大碍,但还须好生将养,少留病根。殿

    薛晏月的府邸,距她的齐王府并不很远,有马车在,不过两刻钟的工夫。

    南苑,她的寝阁。

    姜长宁飞快地领会了。

    遍身的伤口,大大小小,触目惊心,许多地方一看就已经感染发炎了。那些刑讯的手段最阴,最是折磨人,地牢中又肮脏,两相一合,眼看着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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