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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山炉里香烟袅袅。
……
“你若肯老实交待，回头我向将军求情，或许还能饶你不死。”
那小卒才不管他，只忙着将供状塞到他眼前，又将火盆殷勤挪近。
只要他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他所犯下的事，便是死无对证，他的主上仍旧是光风霁月的齐王殿下，任凭旁人如何有理由猜忌，也终究不能动她分毫。
却只漏出那么一瞬，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人人都知道，影卫生来最是低贱，无名无姓，自然也无法以签字作为凭据。如今我掌纹已毁，再无对证，你手里这一张废纸，若拿出去，只怕构陷齐王殿下的罪名不小。”
他艰难开口，嗓音干涩，如同在梦中。
他又重复了一遍，抬眼望着远处的牢头，眼帘发颤，虚浮无力。
“正因疑心到了我头上，才非去不可。”
“我画押招供。”
他下了十二分的决心，将一双手烙得几无完肤，十个指尖更是翻卷焦黑，找不出一寸好肉来。
“薛将军如今，业已十分疑心咱们，只愁没有切实的证据，您此刻若去，岂非主动送上门吗。不过一个影卫罢了，事败便是弃子，哪配让殿下冒这样大的风险。再者，以您如今的身子，又是何苦呢。”
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稍稍一碰，便疼得钻心。但那人的动作极轻柔，像是有意怕他疼，小心翼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抱进怀里。
……
满身血迹，与地上的尘土滚作一处。
能在死前为主上做最后一件事，上天待他不薄。
“主上待我不薄，我今日虽忘恩负义，供出她来，总也要看清自己招供的是什么。歪曲不实的，我不能认。”
他被踢倒在地，一双手鲜血淋漓，不忍目睹，疼得脸色煞白，却笑得极舒畅，极安心。
“去薛府。”
长鞭破空而来，重重落在他的身上。
侍女刚要说什么，却先被她蓦然溢出的咳声惊了一跳，连忙倒了茶水与她，又替她抚背顺气。半晌，见她平息下来，才敢叹着气劝。
甚至连身上的疼痛，也显得不那么分明了。
有小卒将这人的头扳起来，伸手探了探鼻息，稍显慌张地回身禀报。
他喘息了两声，才能开口，声音低哑：“我画押。”
却并不是去按印朱。
他吃力地睁开眼。
“奴婢僭越了，但请殿下安心。”
可偏偏那人不识眼色，睁着一双因连日受刑，熬得满布血丝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像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牢牢刻进脑海里。
“这回总可以画押了吧？”
供词很快被送到眼前。
先前被泼的一身辣椒水，已然疼到麻木，却又在此刻重新显现出厉害来。从湿透的衣衫，向新鲜的伤口深处蔓延。
“备车马。”
皇城的春，有天街小雨，有深巷杏花，有飘到行人油纸伞下的，新出炉的酥饼香。
只将牙关咬得死死的，下颌锋利，绷成一线，在凌乱的长发下，看不清面目，勉强露出小半张侧脸，一丝血色也无。
姜长宁咳罢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抛下。
她只抬起手来，在咽喉处简短地比划了一下，目光一瞬间雪亮如电，旋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去，将声音压低。
他一怔，本已涣散的神智，都被惊得归了位。
抱
“下贱胚子，骨头倒硬。将军吩咐过，不许他死了，要不然，咱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近了。
他此前全靠被绑在身后的木枷上，勉强不倒，此刻骤然失了外力，一下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他眨了眨眼，仿佛像笑，眼角一大片青紫肿胀，分外醒目。
“捆着也一样能画。”
到这一日，大约只有鬼差来拘他。
牢头一时喜出望外，只觉连日来的辛苦，日夜刑讯，终于是没有白费，能够向自家将军交差。
“行吧，你爱看就看去。”
但这些都与阴暗地牢里的人没什么关系。
“我看你是真嫌命长！”
“主……上？”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火上浇油，焚心蚀骨。
左腿肿胀得，足有原本两倍粗，显然是在刑讯中被粗暴地折断。
他朦胧间只觉一阵嘈杂，似远似近，听不真切，就连牢头手中的鞭子，都好像停下了——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你们还怕我动手不成？”
“咱们派出的影卫，训练最是严苛，即便失手事败，也宁死不会供出一个字来。您若还信不过他，奴婢今夜还可以遣高手前去……”
“那……”
牢头便将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掼，吐了口唾沫。
“不是为他。”
被绑在木枷上的人垂着头，一声不吭。
另一边忙不迭地支使那小卒：“快把写好的供词拿来，快呀。”
只有墙边的火盆，燃得正旺，哔剥作响，里面还丢着一柄烧红的烙铁——那本是用来对他施刑的。
任务失败的影卫，就是废物。
原本已经人事不省的人，浑身猛地一震，额角青筋根根突起，冷汗密布如雨，喉间难以控制地溢出模糊的呜咽。
“我看不清。”
也不论三七二十一，一叠声地哄这蠢人：“一定，一定，说话算话。”
枷锁应声而落。
他没说话，只抬头笑了一笑，伸出手来。
“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混入将军府，盗取布防图？”
“你方才说的，只要我肯认，便能留我一命，希望你言而有信。”
快如疾风，毫不犹豫。
一身的狼狈。
抱进怀里。
一鞭，又一鞭。
窗外一树玉兰花开得正好，浅紫的，秀丽又挺拔，在料峭的春风里微微摇晃。
一切如他所愿。
“把我的枷锁解开，我好画押。”
鲜血早已浸透了重衣，干涸、结痂，将伤口与衣料牢牢黏连在一处，又在新一轮的拷打中被重新撕开。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有人来拉他。
于是，一早预备好的辣椒水，迎头泼下去。
其实一早就由专人拟定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招认齐王姜长宁，有不臣之心，遣影卫潜入羽林大将军薛晏月府上，盗取皇宫布防图，意图谋乱，其狼子野心，令人发指。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哟呵，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呀。”
地牢里没有灯。
而是径直探入火盆之中！
牢头飞起一脚，踢开火盆，炭火飞溅，几乎灼伤了他的脸。
“坏了，像是没气儿了。”
哪还有什么画押的可能。
一张他绝无可能认错，却断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地牢里光线昏暗，他眼前乱发披面，沾满血污和尘土，视线极模糊。但在火盆明灭的光亮里，他还是看见了一张皎洁如玉的脸。
面前的小卒陡然没有防备，竟不敢信：“什么？”
“你们前两日打得太狠，把我的眼睛打坏了。替我拿一盏灯来。”
姜长宁倚在软榻上。
她静静看了片刻，翻身坐起。
眼前渐渐看不清了。
这一回，受刑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对面的嘴都快歪到脑后去了，嗤之以鼻。
然而已经迟了。
从前听闻，人将死时，会有故去的亲人前来接引。但影卫都是孤儿出身，他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殿下无须过于忧心。”
“除了齐王，还能有谁！咱们将军心里明镜似的，我看你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他看了看自己遍身的血污，笑得仿佛嘲讽。
只欠一纸画押而已。
“我朝律法，画押须得自愿，不可逼供，不可强迫。我虽然只是低贱的影卫，也要堂堂正正地认罪，没有让人摁着按手印的道理。”
几乎是一瞬间，就闻见了皮肉烧焦的气息。刺啦一声响，挑起了众人失声惊呼，也拧皱了他的眉。
牢头与小卒对视一眼，极不耐烦地点点头。
看来是终于要死了。
牢头挥了挥手，示意小卒将火盆端去，给他照亮。
“小蹄子竟敢耍花招！”
“殿下？”
仍旧是不吭声。
然而他又有新花样。
那鞭子是专供刑讯所用，鞭身是一根沉重铁锁，且带倒钩，一鞭下去，立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眼前的侍女眉心微锁，神色倒沉着。
牢头顿时勃然大怒。
他费力支撑起身体，却站不起来，只从唇齿间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疼得不自觉地蜷起身子，连呼吸都断续，唇角却还藏着一丝笑意。
小卒忍不住，催他：“横竖也就是那样，有什么可看的。”
他极吃力地抬了抬头，额前披散的长发滑落下去，露出很清俊的一张脸，即便地牢里光线昏暗，又满面血污，也掩不去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眼。
] 博山炉里香烟袅袅。
……
“你若肯老实交待，回头我向将军求情，或许还能饶你不死。”
那小卒才不管他，只忙着将供状塞到他眼前，又将火盆殷勤挪近。
只要他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他所犯下的事，便是死无对证，他的主上仍旧是光风霁月的齐王殿下，任凭旁人如何有理由猜忌，也终究不能动她分毫。
却只漏出那么一瞬，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人人都知道，影卫生来最是低贱，无名无姓，自然也无法以签字作为凭据。如今我掌纹已毁，再无对证，你手里这一张废纸，若拿出去，只怕构陷齐王殿下的罪名不小。”
他艰难开口，嗓音干涩，如同在梦中。
他又重复了一遍，抬眼望着远处的牢头，眼帘发颤，虚浮无力。
“正因疑心到了我头上，才非去不可。”
“我画押招供。”
他下了十二分的决心，将一双手烙得几无完肤，十个指尖更是翻卷焦黑，找不出一寸好肉来。
“薛将军如今，业已十分疑心咱们，只愁没有切实的证据，您此刻若去，岂非主动送上门吗。不过一个影卫罢了，事败便是弃子，哪配让殿下冒这样大的风险。再者，以您如今的身子，又是何苦呢。”
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稍稍一碰，便疼得钻心。但那人的动作极轻柔，像是有意怕他疼，小心翼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抱进怀里。
……
满身血迹，与地上的尘土滚作一处。
能在死前为主上做最后一件事，上天待他不薄。
“主上待我不薄，我今日虽忘恩负义，供出她来，总也要看清自己招供的是什么。歪曲不实的，我不能认。”
他被踢倒在地，一双手鲜血淋漓，不忍目睹，疼得脸色煞白，却笑得极舒畅，极安心。
“去薛府。”
长鞭破空而来，重重落在他的身上。
侍女刚要说什么，却先被她蓦然溢出的咳声惊了一跳，连忙倒了茶水与她，又替她抚背顺气。半晌，见她平息下来，才敢叹着气劝。
甚至连身上的疼痛，也显得不那么分明了。
有小卒将这人的头扳起来，伸手探了探鼻息，稍显慌张地回身禀报。
他喘息了两声，才能开口，声音低哑：“我画押。”
却并不是去按印朱。
他吃力地睁开眼。
“奴婢僭越了，但请殿下安心。”
可偏偏那人不识眼色，睁着一双因连日受刑，熬得满布血丝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像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牢牢刻进脑海里。
“这回总可以画押了吧？”
供词很快被送到眼前。
先前被泼的一身辣椒水，已然疼到麻木，却又在此刻重新显现出厉害来。从湿透的衣衫，向新鲜的伤口深处蔓延。
“备车马。”
皇城的春，有天街小雨，有深巷杏花，有飘到行人油纸伞下的，新出炉的酥饼香。
只将牙关咬得死死的，下颌锋利，绷成一线，在凌乱的长发下，看不清面目，勉强露出小半张侧脸，一丝血色也无。
姜长宁咳罢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抛下。
她只抬起手来，在咽喉处简短地比划了一下，目光一瞬间雪亮如电，旋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去，将声音压低。
他一怔，本已涣散的神智，都被惊得归了位。
抱
“下贱胚子，骨头倒硬。将军吩咐过，不许他死了，要不然，咱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近了。
他此前全靠被绑在身后的木枷上，勉强不倒，此刻骤然失了外力，一下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他眨了眨眼，仿佛像笑，眼角一大片青紫肿胀，分外醒目。
“捆着也一样能画。”
到这一日，大约只有鬼差来拘他。
牢头一时喜出望外，只觉连日来的辛苦，日夜刑讯，终于是没有白费，能够向自家将军交差。
“行吧，你爱看就看去。”
但这些都与阴暗地牢里的人没什么关系。
“我看你是真嫌命长！”
“主……上？”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火上浇油，焚心蚀骨。
左腿肿胀得，足有原本两倍粗，显然是在刑讯中被粗暴地折断。
他朦胧间只觉一阵嘈杂，似远似近，听不真切，就连牢头手中的鞭子，都好像停下了——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你们还怕我动手不成？”
“咱们派出的影卫，训练最是严苛，即便失手事败，也宁死不会供出一个字来。您若还信不过他，奴婢今夜还可以遣高手前去……”
“那……”
牢头便将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掼，吐了口唾沫。
“不是为他。”
被绑在木枷上的人垂着头，一声不吭。
另一边忙不迭地支使那小卒：“快把写好的供词拿来，快呀。”
只有墙边的火盆，燃得正旺，哔剥作响，里面还丢着一柄烧红的烙铁——那本是用来对他施刑的。
任务失败的影卫，就是废物。
原本已经人事不省的人，浑身猛地一震，额角青筋根根突起，冷汗密布如雨，喉间难以控制地溢出模糊的呜咽。
“我看不清。”
也不论三七二十一，一叠声地哄这蠢人：“一定，一定，说话算话。”
枷锁应声而落。
他没说话，只抬头笑了一笑，伸出手来。
“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混入将军府，盗取布防图？”
“你方才说的，只要我肯认，便能留我一命，希望你言而有信。”
快如疾风，毫不犹豫。
一身的狼狈。
抱进怀里。
一鞭，又一鞭。
窗外一树玉兰花开得正好，浅紫的，秀丽又挺拔，在料峭的春风里微微摇晃。
一切如他所愿。
“把我的枷锁解开，我好画押。”
鲜血早已浸透了重衣，干涸、结痂，将伤口与衣料牢牢黏连在一处，又在新一轮的拷打中被重新撕开。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有人来拉他。
于是，一早预备好的辣椒水，迎头泼下去。
其实一早就由专人拟定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招认齐王姜长宁，有不臣之心，遣影卫潜入羽林大将军薛晏月府上，盗取皇宫布防图，意图谋乱，其狼子野心，令人发指。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哟呵，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呀。”
地牢里没有灯。
而是径直探入火盆之中！
牢头飞起一脚，踢开火盆，炭火飞溅，几乎灼伤了他的脸。
“坏了，像是没气儿了。”
哪还有什么画押的可能。
一张他绝无可能认错，却断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地牢里光线昏暗，他眼前乱发披面，沾满血污和尘土，视线极模糊。但在火盆明灭的光亮里，他还是看见了一张皎洁如玉的脸。
面前的小卒陡然没有防备，竟不敢信：“什么？”
“你们前两日打得太狠，把我的眼睛打坏了。替我拿一盏灯来。”
姜长宁倚在软榻上。
她静静看了片刻，翻身坐起。
眼前渐渐看不清了。
这一回，受刑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对面的嘴都快歪到脑后去了，嗤之以鼻。
然而已经迟了。
从前听闻，人将死时，会有故去的亲人前来接引。但影卫都是孤儿出身，他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殿下无须过于忧心。”
“除了齐王，还能有谁！咱们将军心里明镜似的，我看你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他看了看自己遍身的血污，笑得仿佛嘲讽。
只欠一纸画押而已。
“我朝律法，画押须得自愿，不可逼供，不可强迫。我虽然只是低贱的影卫，也要堂堂正正地认罪，没有让人摁着按手印的道理。”
几乎是一瞬间，就闻见了皮肉烧焦的气息。刺啦一声响，挑起了众人失声惊呼，也拧皱了他的眉。
牢头与小卒对视一眼，极不耐烦地点点头。
看来是终于要死了。
牢头挥了挥手，示意小卒将火盆端去，给他照亮。
“小蹄子竟敢耍花招！”
“殿下？”
仍旧是不吭声。
然而他又有新花样。
那鞭子是专供刑讯所用，鞭身是一根沉重铁锁，且带倒钩，一鞭下去，立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眼前的侍女眉心微锁，神色倒沉着。
牢头顿时勃然大怒。
他费力支撑起身体，却站不起来，只从唇齿间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疼得不自觉地蜷起身子，连呼吸都断续，唇角却还藏着一丝笑意。
小卒忍不住，催他：“横竖也就是那样，有什么可看的。”
他极吃力地抬了抬头，额前披散的长发滑落下去，露出很清俊的一张脸，即便地牢里光线昏暗，又满面血污，也掩不去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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