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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举着伞,伞面倾斜,遮到了他的头顶。

    灰湖绿的羊绒毯触感极柔软,绣工精巧,边沿金银丝线密匝的花枝鸟雀栩栩如生,富丽堂皇的颜色绣样,将他天生清贵的面容映衬得更加冶艳无双。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连同开车的司机,谁都没有出声。

    他识趣地没有打扰她,默默接下了她的好意。

    隔着模糊晃动的雨帘,他看不太清她的脸,但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他耳边。

    他以为是开车路过此地,不忍见他淋雨的好心大叔,刚想道声谢,说一句“没关系”。

    她“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并不觉得失望,早就习惯了秦冕时常被工作上的事情突然叫走,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要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特地让人把她从学校宿舍接回家里来。

    宋云今在玄关处换下鞋,随口介绍道:“一一的同学。”

    从停车库有电梯直达别墅内部。

    她却在这个时候,把车窗又降下了一点,两根白玉无瑕的细长手指探了出来,落在玻璃边缘,叩了叩车窗,引起他的注意。

    雨水沿着湿透的衬衫,自线条宽阔平直的肩膀滑下手臂,汇聚到他的指尖,最终在重力的影响下,一点一滴往下坠落。

    半小时后,汽车驶入凤鸣山庄的私人别墅区。

    她闯出的祸被捅到秦冕那里,听完秘书的汇报,他只丢下淡淡的三个字:“知道了。”

    宋云今恢复到了接他上车之前单手托腮、望向窗外的姿势,只是飘忽游移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定格在了玻璃反光映出的身侧之人的倒影上。

    宋云今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只是为了等一辆公交,傻到在露天的站台淋雨。

    所有情绪争先恐后地从身体里漫溢出来,他周身环绕着的冷峻的低气压,令靠近他的人都不禁觉出一股刺骨锋利的寒意。

    宋云今走在他前面,边往客厅里走,边环视了一圈:“爸爸呢?”

    大滴大滴的雨珠击打在地面上,腾起白茫茫的水雾,又像是透明的茧。一种消极颓丧的负面情绪,无形中将他从头到脚严密地包裹起来,往内心无底的悬崖下拖拽。

    因为还待开发,这条街上只有一条公交环线,这个时间,唯一的一班公交早就停运了。

    这里在顺应旧城改造计划,被推土机铲平之前,原是一片金黄灿烂的油菜花海覆盖的农田。

    进了门,兰姨见宋云今今晚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面露讶异,问:“这是?”

    他绝无可能是在此冒雨等公交。

    一辆车牌尾号三个9的黑色别克商务车缓缓停稳在路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撑着伞的人。

    听到动静,他立马抬起头来。

    空气莫名变得凝固,路边的水坑不着痕迹地反着街灯的光芒,雨声同海浪声一样喧嚣,伞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来,他的耳边却变得好安静。

    令他搭在膝头悬空垂下的指尖,骤然捏紧。

    说完又赶紧补充道:“一一还没吃饭,说要等你。”

    天已经黑透,这条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屈指可数。

    如同山洪崩泻,洪流源源不断往低处奔涌,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熟悉这片街区,马路是新铺的沥青,周边都还在开发,沿街高高矗立的彩钢围栏后,是一片砂石狼藉的建筑工地。

    上车后,他顺手把额前的湿发全部捋了上去,整张脸没有一点遮挡地露了出来,浓黑如鸦翅的眉,长密的睫毛,高挺的鼻,还有略显苍白的唇。

    在他的配合之下,这个动作确实有那么点逗小狗的意味。

    等她到家了,他自己倒一声不吭地先走了。

    街边,正对着他的车后座的窗户降下一点,只露出车中人一双沉静而温柔的眼睛。

    这一下扔得准,恰好扔在他的肩膀上。

    烟火人间的市井气息和鼎沸人声都远离他而去,浩瀚深邃风摇雨坠的天穹下,这个没有公交车停靠的偏僻站台,是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

    和他之前在警察局门口收到的一把伞一模一样。

    屏气凝神等待着她给他一个回应。

    此时此刻,车厢内连呼吸都有一股沁凉的类似舌下含着薄荷叶的清冽味道。

    迟渡心里还在想一一是谁,是不是宋思懿的小名,已经被待客殷勤的兰姨推着往里走:“好好的孩子怎么被雨淋成这样?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别冻感冒了。”

    不追究她的过错,也不关心她是否在纠纷中受伤,不问她为什么要打人,自然也不知晓宋思懿在学校里受到的委

    迟渡上车后,他们一左一右,分别坐在后排两侧靠窗的位置。

    他们中间留下的宽敞空间,再坐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他坐在那里,像是不堪重负,被雨压得躬下身去。

    过了雕花镂空的庭院大门,开过全天候有人值班的门卫岗亭,往里还要开上好一段路,直至进入地下停车库。

    他湿漉漉的眼睫微颤,旋即抬起。

    可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也是无济于事,两条笔直裤管避免不了地往下滴着水。

    目光绕过撑伞人,往大叔身后看去。

    淋了这么久的雨,他身上也不见丝毫的狼狈和羸弱感。沾着细小水珠的濡湿的五官反而有种锋芒逼人的锐利英气,使人联想到冬日晨雾里破开如丝如雾烟雨的刀光剑影。

    兰姨的表情转换得有些猝不及防,从最初的惊讶到掩饰不住的惊喜,并且自动替换掉了她的用词,热情洋溢地迎上来:“一一的朋友么?一一还没有带过朋友到家里呢。”

    他坐在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到这兜头而下的窒息的大雨戛然而止。

    她把事情闹大到进了局子,可能会被以故意伤害罪起诉,闹到要寰盛的律师团深夜出动来捞她。

    他的身后,远处高楼的灯火密集如繁星,星星点点的微光在夜海般的瓢泼大雨中载浮载沉,像金色的渔火,即将消逝在无边的风浪之中。

    戴兴朝听从宋云今的吩咐,把车开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绕着绿植蓊郁的环岛转了个圈,又沿着来路开回到空荡荡的公交站台。www.qianchang.me

    她微微侧首,茶色玻璃后淡如水影的眼神,似睨非睨地朝他瞥来一眼,语气无波无澜:“你好像真的没有下雨天出门带伞的习惯。”

    拉着迟渡要带他去楼上客房换衣服的兰姨听她如此问,脚步顿了一顿,语气里遮遮掩掩的为难:“先生他……接到一个电话,说公司里临时有事,先走了。”

    少年的眼神里写满了怅然若失的迷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地方可以去。www.luluo.me”

    他等了很久,久到几乎灰了心,以为她打算留把伞给他就走,失落地再度低下头去。

    宋宅坐落在半山腰,山脚一片明灯璀璨,浮华如梦,他们刚刚过来的地方,现在望去,已覆没在遥远如亿万星辰的万家灯火中。

    宋云今余光瞥见他正襟危坐的同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于是扬手一挥,将盖在自己膝盖上的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扔了过去。

    车子开过商贸中心,街道两旁繁华交错的霓虹穿透车窗照进来,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他的脸浸没在不甚明朗的光影里,依旧英俊完美到无可挑剔。

    目光与她撞上的那一瞬,迟渡产生了片刻的恍惚,眼睛不受控地眨了眨,凝在眼睫上的雨珠顺势落进瞳中,导致有些刺痛。

    和初见时一样,他穿着淮枫的校服,很好辨认。

    他的影子直得像一把尺。

    坐姿很拘谨,脊背僵直,束手束脚,衬衫下摆湿到滴水,他用双手紧紧攥着,不让雨水下渗,沾湿车里铺的手工编织地垫。

    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干的地方,又对着出风口,可想而知会有多冷。

    宋云今体质特殊,怕冷又怕热,因此配合冬夏,每到一季,车里无论暖气或冷气都打得很足。

    酸麻的颈骨像是久不上润滑油生锈的锁链,光是一个抬头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秦冕对待自己的女儿,一向是这个漠不关心的态度。

    视线一晃,迟渡忽然注意到撑开在他头顶的黑色半弧形伞面,高级防水面料有着丝绸般柔滑的质感和细闪珠光,以及伞面下等距间隔开的二十四根银色伞骨。

    宋云今上次在巷子里揍完人,故意要程玄报警,目的就是想看看父亲的反应。

    再移开手时,前面本想对司机大叔说“没关系”,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却在看见她的一刻,念头发生了转变。

    “笃笃”两下敲窗的声音。

    少年被这突兀的举动惊动,转头望了过来。

    迟渡见她侧对着自己,望向窗外若无其事的侧脸,好像这张毯子不是她扔过来的,而是自己长了腿跑过来的一样。

    她无意去揭露别人的伤心事,且私心以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是和家里赌气出走,也没什么新鲜的原因了。

    伞下是一张普普通通没什么记忆点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快速低下头,单手遮住眼,复又眨了几下,缓解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

    迟渡孤身坐在漆成绿色的塑料长凳上,两条长腿很随意地岔开,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无力地垂下,上半身伏低,脑袋埋得很深,任由雨水零落,浇湿全身。

    宋云今眼中的他黑发潮湿凌乱,神色有点懵,眼睛晶亮,可能因为进了雨水揉过,眼尾揉红了一片,看着可怜兮兮的,像极了雨天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小动物。

    她声音柔婉,像是春天和煦的风吹过山林树梢,吹得他的心也跟着摇摆怦然:“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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