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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体会”和“感受”。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没有人会永远照本宣科地发泄情感。

    九十年代的老式民居,红瓦粉墙,外墙覆满湿滑霉黯的苔痕,斑驳得已看不太出墙体原本的颜色。

    知道宋思懿是通过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来判断对方情绪的,所以在面对她时,宋云今时刻会注意展露笑容:“姐姐留下来找你同学聊会儿天。”

    啧,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

    两个身穿淮枫中学制服的男生正在死胡同里对峙着。

    宋云今为了处理宋思懿无故被人泼水这件事,向大学请了一天假,不用急着赶回去。

    她趁着林彬起身倒茶的间隙,目光从照片上飞扫而过,根据名字找到了倒数第二排左数第三个的程玄。

    于是她出声拦下:“同学你好,请问你是高一七班的吗?你有没有看到你们班的程玄?”

    有那么一刻,擦身而过的燥热暑气与玉兰花香交织的夜风,像是吹进了她静水流深的心里,风过湖泊,泛起了涟漪,为他那双在疏离夜色中漂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睛。

    她自淮枫毕业有三年了,竟不知母校何时多修了扇侧门,想当然地以为还和她上学时一样,只有气派巍峨、广场正中摆放日晷盘石雕的大门对外开放。

    附近的房子长得都大差不差,她记得来时并没有经过一棵树冠蓬阔似伞的梧桐树,于是原地折返,回到上一个分岔口。

    少年逆光站在影下,背后是墙,墙后是枝繁叶茂的广玉兰,夜里起了一点微风,树上的叶子摇晃得像一片波澜起伏的翠海,叶片托举柔软的象牙色花苞,是海上随波逐流的白帆。

    这片闹市中心的老破小,属于有价无市的地界,翻新难,也拆不起,就这么在四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间搁置了下来。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处于上风的男生的背影,他一看就挺会打架的,有股痞气,牢牢攥着对方衬衫的领口,动作粗暴凶狠地勒住对方的脖子。

    思虑过后,她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但是没关系,她分辨不出来的,宋云今可以。

    话里话外都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

    不过,天生的高智商,外加长期专业的康复训练的结果,是宋思懿现在已可以使用逻辑和推理的手段来弥补共情能力的缺陷。

    明显意有所指的语气,配上她刻意上扬的唇角,那笑意浮于表面,半分未及眼底。一般人听到这里,大抵都会被她话里有话的阴寒之意吓得寒毛直竖。

    故此,她分辨不出喜极而泣、悲极反笑,听不出别人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她还是在阴阳怪气,也很难感知到来自周围人的善意或恶意。

    听到“侧门”二字,宋云今神色一僵。

    宋思懿照惯例要坐在车子后排靠右的固定位置,闻言,扒着车窗看过来:“姐姐,你不回家吗?”

    监控画面模糊,教室里人多杂乱,遮挡物多,那个水杯男的小动作还算隐秘。

    林彬一边对她作为学生家属的谨慎心态表示理解,一边满口承诺,说以后一定注意教育孩子们别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地玩耍打闹。

    青春期男生打架互掐这种事屡见不鲜,虽然面前这一幕看起来更像是单方面的欺凌,她仍不以为意。本就是听见声儿过来看个热闹,她没那么好心,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那男同学长得人高马大的,最鲜明的特点是胖,一个人可以挤两个人的站位,圆乎乎的眉眼看着挺喜庆,很有谐星气质,让她印象深刻。

    看完监控录像,宋云今没有当场发难,而是微笑着点点头,说情况已经了解了,并再次言辞得体地感谢了一番班主任愿意带她来保卫室调监控的责任心。www.huanxue.me

    宋云今记住了程玄的长相,在学校门口等了半天,等到人快走尽了,也没见到那小子出来。

    他目光澄定,似天性无悲无喜,朝她望来,年轻的脸上有一种明知海上风暴欲来,却依旧气定神闲的老舵手的平静。

    这都是宋云今在家教过她的,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一定要说声谢谢。

    况且这个班主任看着一副主持公道的正义凛然样,实际上就是怕事躲事,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和事佬心态。

    两个人一来一往,真心不见几分,场面话说得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似乎这个课间小插曲就在学生家属和老师的握手言和间,愉快地翻篇了。

    狭窄巷弄蛛网似的错综复杂,每个路口都连着几条小巷,七拐八弯,只有熟悉附近路况的学生才能畅通无阻地回到大马路上。

    他高过攥他衣领的那人半个头,因此很容易便将整张脸从那人的遮挡后露了出来。

    可是宋思懿看到姐姐的笑容,便安下心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和她招了招手说再见。

    而那个被人用暴力威胁着、被抓住衣领用力摔到墙上的男生,双臂垂在身侧,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态度,像是毫无还手之力。

    树旁边有一杆路灯,旧旧的,落满了灰,透明灯罩上霉点斑驳,像大翅蛾贴上去印出的痕迹,灯芯一闪一闪,折出混沌的光芒。

    宋思懿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www.jingzhu.me

    在宋思懿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木头相框,镶在玻璃后的照片是入学时拍的班级合照。照片最下方的空白处,贴心地按照每个人的站位,附上了相对应的名字。

    学校大门口的主干道上来接学生的私家车太多,上下学的高峰点,经常从十字路口起就堵得水泄不通。

    却见到了一张同样出现在那张合照上的面孔。

    不比北大门前宽敞平坦的柏油大道,东侧门通往一片平房小巷。

    倘若她执意扯着这段视频不放,在学校里闹起来,证据不够充足,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宋思懿,要被冠上家里人胡搅蛮缠敏感过度的罪名。

    宋云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死了守株待兔的心,想绕出去时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在这种时候,也方便了宋云今。

    至于如何对待欺负过自己的人,宋云今没教过她,也没必要教她。

    在巷口左右张望,辨认来路时,她忽然听见从右边的一条逼仄巷道里,传出了疑似□□扭打的动静。

    学校侧门亦人影寥寥,看来还是错过了。

    巷子窄小僻静,像一条晦暗幽深的隧道,联结两端,她的影子在脚下被拉成细长一道,如一支锋利的羽箭,直指隧道尽头的他。

    她认真点了下头:“带给她了,也说了谢谢。”

    刻板、生硬且程式化。

    这张大合照是为了方便各科老师在开学伊始快速记住每个学生的脸,把脸和名字对上号。

    在第二遍确认监控细节的那几分钟里,宋云今已经快速在心里权衡过了利弊。

    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缺乏同理心,不能体会他人情感,因为无法共情,不能对社交互动做出适当的回应,所以经常会显得无视他人的感受,让人觉得其言行尴尬而怪异。

    其中,个子稍矮的男生先发制人,如一阵疾风袭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强势地掐住另一个人的脖颈,将他抵在了尽头那面印着广玉兰枝叶影子的红砖墙上。

    住得近只需要步行或骑单车就能到家的学生,为了避开密集车流,大多会选择从新开辟的侧门离校。

    灯光黯然,可是落在他的面颊上,依稀照清他五官的一瞬,竟生出了圣洁明亮之感。

    宋云今看在眼里,心声如是道。

    隐隐的花的香气从隧道的尽头,从胡同深处,从他的方向向她飘来。

    “程玄啊。”胖胖的男同学挠挠头,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他应该走了吧,他家离得近,都是从侧门走的。”

    那是条死胡同,走过去看,尽头是一堵封死的墙,墙的另一边应当住着人家,自院墙的墙头上探出了广玉兰树在夜风中簌簌摇动的枝桠,花开硕大,洁白如玉盏,花苞饱满而叶片舒展。

    那些投射到她身上的恶意,也应当由宋云今这个做姐姐的替她反击回去。

    因此,她在班主任面前表现得格外大度,没有泄露丁点不满的情绪,还顺着他的话,表示同学之间“不小心”发生一些碰撞是很正常的,给对方塑造了一个关心妹妹又极其明事理的温柔知性姐姐的形象。

    宋云今没接话,隔窗对她笑了笑,神情很温柔:“洗干净的校服带给那位邓同学了吗?”

    胡同不长,宋云今站在胡同口,和他们也就隔了十来米的距离。

    那天等到高一晚自习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她让司机先送宋思懿回家。

    那便是宋云今,见到迟渡的第一眼。

    班主任姓林,单字彬,名字里有这么多木,脑门却比沙漠还光秃,在白炽灯下亮得反光。

    比如,她通过学习知道了笑容等于开心,眼泪等于伤心,怒目圆睁嘴角下撇等于愤怒,便可以通过对照和思考,将眼睛所看到的人们的表情在脑海中转化成相应的情绪。

    这时,似是听到了巷口零星的脚步声,那个正处于任人宰割的弱势地位的男生,竟还有闲心微微偏过头,越过面前之人的肩膀,循着声源,朝她看过来。

    若严格追究起来,这段视频根本不能当作他故意往女同学身上泼水的有力证据。

    “一一乖,先回家。”

    巷子里浮动着幽淡的花香,闻来有一点夏日清新的味道,不多时,又被空气中积压着的一股风雨欲来的闷滞的潮热压下去。

    她白白在大门口蹲点了那么久,不甘心就此作罢,还是绕去了东侧门碰碰运气。

    她提脚后退,正打算默默退出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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