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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衣袍的男人叹了口气,似有不忍道:“我往昔劝你多次,她怙恶不悛,一丝悔改之意也无,你这么做,无非也只是厝火积薪,怕是会祸及自身。横竖你我之间有交情,我便再帮你这最后一次罢了,你可记得,剩下的事,便只能看她自身的造化了。”

    她一挣扎,就发现自己正坐在门口的大槐树下,何先生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和自己拽着的已涂满了眼泪鼻涕的衣袖。

    旁人说谢字,大多包含喜悦或感激之情,再不济也会微微流露出心满意足的餍足之意,可这人说谢字,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淡然,还有一种欲语泪先流的悲伤。

    这个“谢”字,令何书瑶感到莫名其妙。

    何书瑶的这些心思,何先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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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木已成舟,千帆过尽的悲凉,让何书瑶的喉咙里像含了一块烧红的碳,有种干涩又灼热的疼痛,仿佛她再动一下,眼泪就能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出嫁的那一天,锣鼓声天,齐家从乐堰换来了三捧粮食堆。

    身侧素白衣裳的人摇了摇头,黑色衣袍的男人便有些痛心疾首道:“罢了罢了,随你去吧。我只劝你一句,凡事必有因果,千万不要逆天而行,若此番还不可达成目的,你便收手罢。”

    何先生家里还好,囤积的谷子发挥了大作用,清陵县人大多也都是这样的情况,一边靠往日积累下的粮食将就地度日,一边祈福降雨,好熬过这场干旱。

    她还有那么多事要问素白衣裳的那人,还有那么多话要同那人说。

    “你别走……”

    她想将梦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何先生,话到嘴边又住了口。

    打破这样平静生活的,是十年难遇的一场大旱。清陵县一连数日,没有下雨,庄稼颗粒无收。

    “等等我……”

    清陵县人都平淡道:“老天爷发怒了。”

    何书瑶想了想方才头痛时做过的梦,可不是糊涂了怎么着?

    她这么随口一说,何先生倒真的像被吓到了。整个人像魂魄离体一样,震惊到满脸不可相信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像个活人,只是思绪还没能回来,只知道喃喃地说:“是啊,我怎么总是这样痴心妄想……”说着说着越发古怪起来:“你自然是可以找他人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到白头,只是为何偏生要来入我的眼,这样偏生要我羡慕,偏生要我嫉妒到发狂……”

    她再抬头,望见那人身后的匾额,上面只有三个字:阎王殿。

    黑色衣袍的男人收了笔,将方才所写的东西撕了下来,在空中轻轻一挥,那纸便被腾空而起的火焰燃尽了,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压得她动不了一丝一毫,他说:“前尘冤孽已被烧毁殆尽,她自不必下地狱遭受折磨,即刻便可过奈何桥投胎了,如此,你可满意了?”

    何书瑶听着他的声音,仿佛已听过他哭了上百次、上千次、上万次一样。

    就算她说了,何先生肯信她吗?

    何先生没去,何先生近来有点低烧,烧得他疲软无力,走不了远路。何书瑶很理解他:“你这样的瘦弱书生,最近又没有好好吃饭,大家都知道你这样的脚程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不会落下什么话柄的,你就安了心在家养病吧。”

    何书瑶看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在大门口经过,目送他们远去,觉得好笑,就问何先生:“何先生,你这人真是奇怪,特别奇怪,要是哪天我出嫁了,你也要这样茶饭不思,昼夜不寝吗?”

    但何先生只说:“我受不了这个。”

    “何先生,你这是……糊涂了?”何书瑶盯着他,细声细语地问他。

    此刻脑门像火烧一般,火辣辣地疼,在一片晕眩之中,她好像看见自己正跪在地上,手脚上全是沉重镣铐。

    周遭一片鬼哭狼嚎,她这才发现,周遭燃烧的烛火,并没有烛芯,也没有蜡身,竟全是用一截白骨雕刻而成,那骨瓷白如雪,衬得火苗像鲜血一样红。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也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何先生睁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问:“你拽我袖子,我扯不过你,你将眼泪鼻涕擤上去,我本想照你脑门敲一下,结果你在梦里哭着喊着,说想吃村口陈师傅做的白面馒头,你饿成这副惨样,我倒有些不忍心了。怎么?这是睡糊涂了?”

    反正这场干旱又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跟往年一样,最多半月,庄稼就又能久旱逢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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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先生的眼睛像清晨的露珠,动一下就能滴下水来,他慢慢地低下头去,低声说:“只有我被困在过去里出不来,不公平啊,这一点都不公平,总有一天,我要杀尽这孽缘,总会有那样的一天……”

    乐堰县在清陵县隔壁,往前追溯几代还是一家人,有些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就跑去乐堰讨生活去了。

    哇地一声哭出来!!!

    在明灭的烛光中,她瞧见大堂上侧有一个穿黑色衣袍的男人,那人执一只毛笔,正飞快地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待那人将册子翻过来之后,她瞧清了上面的字:命册。

    何书瑶往身侧扑过去,满身的镣铐锁链便发出惨然的声响,鬼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牢牢地攥着锁链的另一头。

    何书瑶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因它少有发作,发作了旁人也看不出来,便也不怎么在意。

    何书瑶皱着眉头看了何先生半天,心想原来有秘密的不止她一个。

    那人开口宛若行将枯死的老人,声音沙哑,仿佛喉咙中吞着冰含着血,有囫囵之物阻碍他发出声音来,他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学堂里的小齐姐姐长成了大姑娘,嫁去了隔壁乐堰县。

    我的乖乖,让她照着描出来还行,那字她一个不识,一个字也念不出来,也记不得怎么写了。

    素白衣裳的人听完这句话,似乎是看了何书瑶一眼,又似乎没有,之后便凭空消失了。

    他们的解决方法也十分平淡,无非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一日复一日地虔心去拜祭老天爷去了。

    听何书瑶这样问,何先生的语气徒然凌厉起来,他看着何书瑶,眼神陌生到叫何书瑶腿肚子发软,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

    “闭嘴吧。”

    此话说完,她身后便有个人上前一步,她看不分明,只知道那人一身素白衣裳,身形清癯,似乎是个青年模样的人,待那人开口,她才大吃一惊,颇受震撼。

    何先生还是老妈子似的过着温水一般平静的生活,对何书瑶操着永远也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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