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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石板上一层银霜,尖细且长的荒草从断土坯里探出。破败的宅院里,油灯一窜一窜地冒着。

    委身在这一方杂院里已十余年载,周遭乃佣兵看守,供以最简朴的吃穿,仅一水慧侍其左右。

    脑中又开始飞逝过往,大都是她围绕在祁政身旁的画面。

    院内传来轻细的脚步,水慧闻之即刻迎出去。

    祁政示意侍卫将她松开:“阿瞳,你怎来了?”

    “恐妹妹不知,你身体虚空如此之快,可都是你床榻旁这香在作祟。”

    倘她这十年来踏入这西院半步,袁冬月都要狠狠报复一番,只是如今她旧病缠身,连甩她一个耳光的力气都没了。

    他语气很淡,淡得她想让他二人此刻去死。

    这么急着来见她与祁政如何恩爱吗?

    暗夜里,却忽跳出四名壮士,猛挥木棍将她击晕。

    金龙盘柱、奢华富丽的寝宫已然装上婚饰,红绸花高挂,艳艳纱灯泛着流彩淡赤的光色,四处设烛台,又燃红通通的龙凤烛,龙涎香轻飘缭绕,里间静谧至极。

    终于解出手来,她只朝他猛扇一个耳光,骂道:“滚,还没玩够呢?”

    时至今日,他的身形样貌都不甚清晰了,盖子孙满堂,皇恩浩荡,润泽天下,不同她这般人老珠黄,凄惨孤寂的模样。

    “小月,小月!”袁俞月忽抓紧她的手,一声一声真切地唤着。

    袁冬月顺着他的腕力,缓缓站直身来,眼前他肌肤下翻涌着血色,覆了一层酣畅淋漓的薄汗,指尖扼在她身,她只觉恶心至极。

    袁冬月猛推开他手,抬手拭去眼泪,唇上的血溢入嘴中泛出腥咸的味道,随后她不再看他,跑出寝宫去。

    祁政。

    那袭红衣只压上她的白裙,印出几道褶子来。

    她捏着嗓子问道,生怕吸入晦气。

    她亦可想象,祁政是如何以一个新帝之姿,一个向来唯我独尊、不容抗拒的男人本色,驯服、桎梏着身下那人。

    “死了?”

    祁政只被打得愣住,垂着眸面色更阴沉下去。

    当今皇后,母仪天下,看着也不过个搽脂抹粉、膏泽脂香的妇人。

    她竭力挣脱,然而却无丝毫用处。

    她袁冬月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唯独疏漏了祁政这个变数,这个最明显又最致命的变数。

    深秋之末,初冬待临。

    当她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通房丫鬟?

    眼前袁俞月淡漠得如一汪死水,怔怔地注视着她,朱唇勾出僵持的浅笑,浑像吃死人的女鬼,正等着她的生命一分一秒逝去,预备要饮血剥肉。

    只忽然浑身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她只死死咬着唇,一时间胸腔气得酸痛难忍,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深明凡是资源集中的地方,永远都会是竞争激烈的战场,无论其表面如何风平浪静,这是历史的铁律。

    她浑身只有怒火,抑制不住的怒火。

    当时天下险象丛生,她却助他一路峰回路转,扳倒秦王祁寒、晋王祁序背后的集团。

    (一)

    一块红绸只简单覆在袁俞月身上,露出大块滑腻的肌肤,发丝凌乱,面色仍意乱情迷。

    丫鬟水慧将一袖炉放至袁冬月手中,又替她和紧了披帛,便陪坐在床榻边,静默无言。

    祁政只使了个眼色让袁俞月退下,待她确是离开寝宫后,默然不语,只一手扼住袁冬月两只细腕,将她逼上床去。

    过了片刻,想是待那对男女遮好身子。

    她不会去质问他,为何曾许诺予她后位是假的,为何说此生唯她一人而已亦是假的。

    袁冬月死攥手心,撑着地,绝不匍匐,只恨地浑身剧烈发抖。

    袁俞月只扑哧一声笑出,“小月,你可知你现在这样,像条只会发疯的狗哎?”

    她将伞猛地一丢,跨步入寝屋。

    她的手如枯槁,朱颜难续,自那夜被袭,昏迷竟近半月,醒来便已置身西洲,得到被流放噩耗。

    她轻笑一声,缓坐在袁冬月身旁:“小月,阿姐来看你了。”

    袁冬月将眼合上了,过往幕幕忽从她脑中飞也似的划过,她却觉得时间流逝得太慢,慢到一幕幕都太记忆犹新。

    袁冬月咬紧牙关,瞥了一眼畏缩在皇后身后的水慧,一阵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淋漓在丝褥上。

    她抽动着手指,怒气在胸腔翻涌,却无法发作。

    水慧俯身叩拜,声音颤抖道。

    夜雨猛,寒风急,京城笼在一片混沌黑暗里,独听电闪雷鸣的交响乐。

    她扭眸见这张散乱着二人内襟、褂子的床,只浑泛恶心,祁政只一手掐住她脖颈处,垂着眸,用腿将她压在床上,再欲要拨去她的衣裳。

    她缓缓蹲下身来,捏过袁冬月的下巴,发觉她唇边已被她咬出鲜红的血来。

    袁冬月半阖着眼,五感渐失,只能见昏暗的身影,听得模糊的言语,依稀闻得她前半辈子最喜爱的香料味。

    她忽觉凝息,双腿颓软,怔怔地再也不能动了。

    不出片刻,寝宫外匆慌跑进两名带刀侍卫,直踹她背将袁冬月按跪在地,透过屏风道:“回禀殿下,是一个女人!”

    祁政启唇道。

    同年十月,她获得祁政信任。在东宫庭院内,二人究极星象,祁政允诺她此生非她不娶,仅她一人而已。

    祁政眼底神色不清,一袭及其华美精致的红袍在身,金龙点缀,居高临下般俯视她,淡色的薄唇微抿,眉间轻皱。

    “什么人。”

    次年九月,她借机从秦王口中套出潜藏在东宫的底细,为祁政顺利登基铲除

    这水慧原是长姐身边的丫鬟,生得雄壮彪悍,远不如其名那般温静,将她安插在袁冬月身边,美曰侍奉,无非是一眼线罢了。

    袁府却若山间鬼火,醒目诡异,其外红灯满覆,朱绸衔连,里间人物披红戴绿、笑语刺耳,活像一群得了长生药的妖精。

    “放手!”

    纵使她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祁政,助他排除万难,以固太子之位,却也难保这经年累月的相伴,她未曾交过一丝真心。

    【十年后】

    “我嫌你恶心。”

    如若圣旨颁下的那刻她还心存侥幸,只怕此刻眼前之景,终于彻彻底底地让她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眼前的冬月,依稀能见得与她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只是面颊凹陷,形容憔悴,浑是将死之相了。

    袁冬月只气得泪水夺眶而出,胸腔剧烈起伏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他。

    十年了,没有什么恩怨是忘不了的。

    文熹五年,春社日那晚,她借由秦王祁寒与太子祁政相识。

    “闹够了没有。”

    这香料。

    雷声滚滚,闪电骇白,泥泞迸溅,豆大雨点猛砸油伞,发出急促密集的“砰”的声音。

    袁俞月瞥她一身脏泥,发髻跑得都散乱开来,只轻挑眉,嘴角泛出得志的笑容。

    袁俞月眼眸一转,缓缓踱向拔步床边,冷冷地看着靠卧在床边,那个她亲手囚禁了十年的妹妹。

    只是人非草木,她以清醒之身入局,况是一场惨败。

    一阵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的感觉似风暴般席卷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水慧闻其声响,失声叫喊了一声,对上袁冬月猩红的目光,又怯怯地扭过头去。

    袁冬月一袭白绸裙,外套乳白貂裘,面色惊恐,撑一柄红伞,发了疯般逃离袁府。

    屋内拔步床上轻靠着一人,青灰薄纱隐去了她的样貌,只能见得薄弱至极,毫无声息。

    以身入局,原来她也是一枚棋子,如今他帝业已成,弃她如泣草芥。

    不、不!不会的、不会。

    经由小路直至东宫内寝,这是祁政特地为她辟出的殊径,她忙抬颤抖冰冷的手拭去眼泪,愈要临近,心却愈加颤抖。

    袁冬月原模糊的视线忽得对焦了,落在那积了灰的柜台上,忽地叹笑一声。

    ·

    “当在这刻去了。”

    透过那扇紫檀嵌宝石屏风,两具缠绵的人影,清晰却也模糊。那张紫玉弦丝楠木床,随着那男人一次次发力而猛烈晃动,那芙蓉帐吊着流苏,似水波般摆动。

    袁冬月猛扭头,挣脱开她的手,再又恶狠狠盯她。

    她颤抖着身,手臂失力,红伞只被刮得左摇右摆,面上是水与泪的混杂,拖着泥泞湿重的裙摆,只奋力跑,她要跑去东宫,她要他亲口给她一个交待!

    袁冬月只猛挥过手,欲要甩她一个耳光,祁政躬身,轻而易举地扼住她那细小伶仃的手腕。

    她用尽最后一口气,睁开眼,见到了她十年来不曾见过的脸,身体却忽地一僵,遂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哟。”

    屋外雨势更急了些,寒风呼啸,她捡起地上油伞,拔步奔出,只想用此方式来压抑心中苦楚。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萦绕入耳的,床具的摩擦声,长姐的喘息声,她甚至能知道,像她如此娇蛮任性的人,是如何咬着唇,一声声吞下不自禁的叫唤,面色又多么春意潮红。

    袁冬月闻得脚步渐近,她抬起猩红的目光,盯向眼前二人。

    袁俞月捏着丝帕捂向鼻子,轻瞥那匍匐在地上打着颤的水慧,一地落了灰积了叶的门槛,周围之暗淡破败与她这荣华凤仪格格不入。

    他明日便要登基,届时,亦是他大婚之时。

    她只猛挥手,“砰”的一声,打碎了一对雕红漆海棠花瓷盘,此惊响即刻惊动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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