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1.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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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侍女长第一次没在我的脑袋上插这个挂那个，只是简单且牢固的束了起来，保证一丝碎发都跑不了。

    风还在吹，我忍不住抖了抖，同时也注意到了为什么这里似乎比之前的地方更冷——这周围一圈空旷无比，被密密麻麻的大树围成了一圈，而男人身后的树木似乎更是这一圈里最为粗壮的一颗，顶天立地，枝繁叶……词不太对，冬天没有叶子了。

    我歪头看着他，虽然心里嘀咕着依他的面容来看他似乎顶多算是中年人，不算老头子，不过还是依言“给面子”的答应了一声:

    我跟在她后面，走在和往日完全不同的道路上，雪屐踩在没来得及清扫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我更小一些的时候，母亲在一次“发疯”时伤到过我，似是在那一次后，她便离开了禅院，我为她感到高兴，即使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我其实不太理解，不过直觉能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话，那我也就认同了，毕竟我不喜欢禅院。

    侍女长走的比平时匆忙，似乎也正是因此，出门前她才忘记了要给我披上那个大大的艳红色披风，但我依然很开心。

    但这些种种并非全然是我即便后来同禅院决裂、却依然对她留有一份尊敬的原因，而是……她是我见过的，禅院家少有的生动女子。

    但这毕竟不可能——侍女长停了下来，我也赶紧刹车，然后我就看着她们在我身前身后整齐划一的跪在了雪地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山老林的关系，还是下了什么大型的帐，目之所及的天空哪里都是暗沉沉的。间间恢宏大气的町屋不知矗立了多少年，见证过多少悲剧，浸泡了多少人的血。

    雪真的很漂亮啊，白白的，亮亮的，成群结队落在地上，树上，墙上，落到哪里，哪里就是亮晶晶的，就像这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禅院家，而是某处遗落在深山里的雪国仙境一样，纯白，宁静，美的不可方物。

    可惜彼时的我还是个没多少“自我”概念的洋娃娃，连生气的含义都不曾了解。

    ﹍﹍

    似乎永远蒙着一层黑纱的天空，飘渺朦胧的流云在其中撕出几片白。

    偶尔掠过天际的飞鸟自由穿行，从木制窗框的一边出现，又消失在另一边的枝条里。

    不过还没等我看仔细，先前算是被我无视了的男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小宝藏，还有人在呢，能不能给老头子我一分薄面？”

    如果是多年以后的我听到有人在大清早这么叫我，我大概率会把这个毁我心情的家伙头朝下挂在树上。

    她表情一如既往木讷，声音如同母亲不“发疯”时一样，平平的，没有起伏，没有一丝自己的情绪外泄，至少我的“直觉”感受不到。

    先生所授:不辩情况，不先开口，说多错多。

    就在我打算坐在这里看一天雪同时犹豫着一件大事的时候，被推出去的侍女长突然在外面和谁交谈了起来，然后带着两个人进来要给我更衣。

    那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的，在户外，在大雪纷飞里，感觉到了冷。而不是被严严实实裹在那个披风里，被头顶的伞遮去了向我飞过来的大片雪花。

    屋外的人也只是形式化的问了一下后便拉开了隔扇，衣着稍显明艳的女子——禅院家称她们为“下人”，彼时我并不解其含义，只当是“照顾我的人”。

    而树后更有另一番天地，就像先生给我的书里写的那样，迷路的主人公在层层叠叠的树木缝隙中窥见了仙境的亮光，我看见了树后被掩去半边的一片湖。

    我没见过父亲，哥哥说那个混账——先生说过要孝敬父母，尊重父母，可我都没见过他——那个混账早就死了，不然现在的家主怎么风平浪静的当家主，我听不太懂，所以只是觉得哥哥和先生一样厉害，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十二月月末，下了一场我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雪，先生难得的给我放了假，我把那些守在屋子里的侍女全都推到了屋外廊道去，然后大开着窗子，在窗口裹着棉被，静坐着看雪。

    他的身上明明披着带绒毛的大披风，胸前的衣襟却似乎一点都不怕冷的敞开着一大片，一条手臂折叠在不厚实的布料里，手自然下垂，食指与中指的指尖时不时的轻轻敲击一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另一只手牢牢握着伞柄，即使风夹杂着雪花吹过来也没摇晃分毫。

    ——那是我最早有记忆时，死板又流动着定在脑海里的，常常会出现的单调景色。

    先生的确很厉害，她教我识字，教我礼仪，如同行走的最标准禅院女子唯一指定范本。她用早饭时动作优雅又干净，让我在观察时常常忘记自己是在学习，而是在欣赏。

    她们似乎尊敬着我，同时不在乎我的态度，在例行的行礼后便来为我更衣束发。

    我问过先生，为什么我的母亲没有像书上记载的一样喜欢我，先生说让我注意学习主人公的坚韧品质，不要关注那些外在的东西，我没太理解，但是先生那次破天荒给了我一颗糖，我很高兴。

    即便她的面容已被岁月刻画出道道深纹，她的眼睛却仍是亮的，在采光不算好的这间单人教室里，准确的找出我的任何一丝错误。

    脚下是被压实的雪，高高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抬脚时会有两旁的雪落在脚背上，没过一会儿，布袜上就被洇出几块大小不一的水痕。

    “秋叶小姐，您醒了吗？”

    太黑了，哪里都是。

    可恶，明明都是□□的天与咒缚，为什么哥哥就能长那么快，难道因为哥哥是男孩子吗。

    哥哥比我大了十岁，掰着手指算下来，今年我五岁，那哥哥就是十五岁了，是大孩子了。

    「非禅院者非术师」，这是哥哥某次训练把我的脸摁在地上时告诉我的，外界对禅院家的评价。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我眼里仿佛巨人一样的男人好像知道我不会先说什么，所以自己先开了口:“看看，禅院的小宝藏来了。”

    我一样，同她们一样，木偶一样的任由她们摆弄，换上素雅恬淡的和服，将一头乌黑长直的发挽成侍女长口中稳重又不失孩童可爱的模样，我是不理解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脑袋经常很重，并不舒服。

    “您好，向您问安，您是谁？”

    那是我第一次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丝不快的情绪，但没人能对着木偶生气，没必要，没意义，所以我只暗暗鼓着气，等着她在我脑袋上插东西的时候一通狂甩。

    ﹍﹍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跪坐的女人，在我视线扫过去的同时就伏低了身子行礼，我一如往常的看不见她们的面容。

    但其实看见了也无甚意义，在我眼中，无论是前头的所谓“侍女长”还是她身后的人，亦或是禅院家的其他大部分女人，在我眼中都是僵硬如木偶的板正模样，没有生气。

    但是我不可以表露出来，我是不可以“不适”的，我必须要踩着不太合脚的木屐，顶着脑袋上有些过于繁琐的造型，不急不缓的跟在引路的侍女长身后小步走——这些都是先生教给我的。先生还说过，我要事事得体，即使是女孩，也要担得上禅院的姓氏。

    先生也很严厉，她并未像他人一样对我优待，她会在我观察后拿起筷子时立在一旁不言不语，不怒自威，持着厚实的戒尺规整我的动作；在我背写五十音出错时，用鲜艳的红墨水标记出我的错误并改正，然后用戒尺在手心轻重适度的打一下，不会很疼，但会麻好一会儿，因而更仔细认真的握笔落笔——她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忍道。

    当然，那张严肃的沧桑面容至始至终都从未泄露出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那些先生良好掩饰在平静外表下的矛盾，都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我不理解，地上不冷吗？还是她们也想感受一下我的快乐？

    而在正午休憩，带着我出门练习步态时，看着其它屋子里缓慢涌出的，年纪不一、却仿佛木偶行军般的女孩们，就那么神情淡漠、整齐划一走向某处就餐时，她是少有的，会感到的些许不忍先生。

    他真的扔过，在去年，我刚刚成为他“学生”的时候。

    视线越过行礼的侍女长，我看到高大的男人闻声转身。

    那个时候，我甚至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好让我能继续拥有这种切切实实生活在天地间的真实感。

    如果说禅院家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人是谁，除了先生，就是哥哥了，虽然他不让我这么叫，还扬言叫一次就把我往禅院家的池塘里扔一次。

    我避开了侍女的伞，任由大雪花落在我的身上和头上，有的雪花顺着衣领落进了我的衣服里，凉凉的，但我很开心。

    因着被教导过“他人说话时应注视对方”，于是每日都早早起床的我将脑袋从面向窗外转到了身后。

    已经是大孩子的哥哥似乎比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更高了，我明明也在长高，但是去年我还能堪堪到他肩膀，今年也就比他的手肘稍稍高一点而已了。

    ﹍﹍

    男人真的非常高大，至少对我而言，我需要用力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面上有些皱纹，细长的眉毛和八字胡分别向着上下两个方向伸展，背过去的头发黑中带着白。

    同龄的女孩子不被允许同我说话，男孩子则是会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对我不屑一顾；侍女们对我毕恭毕敬，但除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奉承再蹦不出一句话；先生向来是严肃的，我尝试过同她多说说话，但只能得到“少言”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