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恨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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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芷琰一边想着，一边用了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她练过武艺，濒死了还能有一击之力。

    桑芷琰的眼帘抬起，直直看向了言澈。

    【不，你还有机会。】

    屋外的雨一直在下，雨水顺着窗纸滑落，连亘出一道道狰狞的水痕。www.moyan.me

    凌云。这个名字在她的唇齿间游曳，又咽了回去。

    甚至，有些愧疚。

    言澈的到来本该伴随着曾经会让她心安的、冷静而克制的脚步声，但是现在桑芷琰已经听不不清了，真实世界和她之间划开了一道屏障，让她丧失了对感官的掌控力。她半眯着眼睛，言澈的接近在她眼里就是一出默剧。

    地面上的血液变得稀薄，竟然被这柄长剑吸收得一干二净，而鲜血洗涤过的剑身褪去了覆盖在其上的铁锈——那并非铁锈，而是血锈！冰冷的光泽像在呼吸一般在金属表面流淌着，靠近剑柄的剑身的正中间浮现出隐约的两个小字“碧落”。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点腰板。

    房间中随意丢弃着数不清的宝珠，价值连城的绸缎从桌子上垂落，狼狈地躺在地上，被印上了好几个漆黑的脚印。

    言澈毫无防备，五官因为痛苦而狰狞扭曲，从破败胸腔中艰难地发出了疑问：“桑桑……？”

    在言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转动手腕，将言澈的心脏搅得粉碎！

    桑芷琰对这柄剑以及给她这柄剑的黑衣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她显然已经没有机会搞清楚这背后的故事了，她的生命力就像只剩下一滴蜡油的蜡烛一样，火光在明亮的闪烁了一下，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觉得讽刺。

    言澈有些厌烦：“这里是公主府还是将军府？你们到底是听赵辰隽的，还是听我的？”

    桑芷琰藏在被子中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铁锈。金属的冰冷从指尖一路到了她的心底，不知道是不是她临死的错觉，在握紧了这柄剑的时候，她竟然感觉剑身在激动地震颤。

    言澈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桑芷琰的嘴唇抿紧，眼底泄出了一点怒火。

    言澈一下看呆了去，桑芷琰这一生哪怕落入险地都会仰着骄傲的头颅，何曾在她的身上见到这一面。

    话到这里，凌云不敢再接，只能皱着眉看了桑芷琰一眼，就带着其余侍女下去了。

    桑芷琰偏头，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言澈说服了自己，但是心中真切地悲伤了，因为他意识到桑芷琰真的要永远、永远地离开他了。

    经过凌云的提醒，所有人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只能被暧昧地称为夫人，并非府邸的女主人。这座府邸的女主人正在另一处院落中端坐着，和言少将军一起，观看今晚的歌舞，而不是躺在偏僻的院落，寂静地等死。www.qinshao.me

    “闭嘴！”桑芷琰嫌恶地一脚踹在言澈的肚子上，将坐在床边的男人踢下了床榻，顺便将长剑拔出，因体力不支又骤然泄力，剑尖“当”地一声敲击在地面上，“‘桑桑’也是你能称呼的么？”

    笑她识人不清，被爱情蒙蔽了头脑。

    她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侍女的身上，又顺着暗紫色的衣袖滑落，停在了侍女的手腕上。侍女的腕上带着一个她浮着一层油脂一般光泽的、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玉镯，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这只镯子价值不菲。

    桑芷琰的眼睛睁大了一分，眼尾泛上一层病态而疯狂的红晕：“瞧着我快死了，所以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假装了么？”

    不甘心又能如何，一步错而步步错，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哪怕她胸腔中涌动着滔天怒火，也无济于事。

    为首的侍女半蹲着身，露出了纤白修长的颈，停留在了一个半恭顺的位置，下巴又无意识地抬起一分，带着一点不屑。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从桑芷琰跟在自己屁股后腼腆地喊着哥哥，到她坚定地向流民中和家人走散的小女孩伸出手，最后停在了她病后颓败又神经质的面容之上……他惊觉自己走过了桑芷琰短暂的一生，心也后知后觉地有些发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另外一道声音全然压倒。

    意识逐渐从躯体中抽离，身躯也变得软绵绵的

    不仅如此，言澈的衣襟上还残留着赵辰隽有意或者无意擦上去的口脂，鲜红的颜色洋洋得意地躺在他的领口嘲笑她。

    鲜血从他的身下蜿蜒流淌，汇聚成了小溪，竟朝着长剑而去。

    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在言澈的衣摆上，月白色的衣袍上不见一点水雾，小心翼翼地干燥着——而他脸上则带着虚伪的焦急。

    年幼相识、一同成长、同床共枕，言澈怎会对桑芷琰一点感情都没有？

    面前的人轰然倒地，鲜血迸射而出，飞溅在了桑芷琰的脸上，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串惊心动魄的血点。

    她的声音轻到一阵风都能吹散，却沉重地压低了在场所有侍女的头颅，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桑芷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凌云正静悄悄看着她，不见任何敬意。房中其他侍女也没有挪动脚步，石墩子一样伫立在屋内。

    其中的一点恨意点亮了这双仿若琉璃一般的眸子，她的眼尾泛起一层红晕，将盛气凌人的美艳渲染成一触就碎的脆弱。

    那个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她房间的陌生人似乎在黑色的斗篷之下戏谑地轻笑了一下。他将一柄沉重的剑递给了她。真是荒谬！严格点来说，那是一块已然生锈的废铁。

    想和他说些什么？

    【这把剑只有你能驱使，只要你想……你大可以贯穿言澈的心口，搅碎他的神魂。】

    什么机会？拖着孱弱不堪的躯体去祈求言澈的可怜吗？呵！她可做不出来。

    不过这愧疚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那样选择，要怪，只能怪桑芷琰的身份，怪那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份。桑芷琰是落在时代之后的旧人，在几十年前就该和时代一同覆灭，而不是突兀地出现在新的时代……她注定是要死的。

    凌云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愿：“公主说——”

    她敬的人已经快死了。

    又过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言澈才姗姗来迟。伞面割裂了雨幕，在屋檐之下倾倒，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在地上，洇开了一簇又一簇深色的水迹。

    乖顺的面具裂开，露出了其后的不屑和鄙夷。这是居住在这座偌大的府邸中的所有人内心真实的想法，没有丈夫的宠爱，哪怕身后再多财富，又能算得上什么？

    等房门在身后阖上，言澈才重新看向了桑芷琰，眼中带着少有的温柔。他是一个气质清朗的人，常常以温柔的面目使人，是王都里负盛名的少年将军。所以曾经桑芷琰喜欢他，赵辰隽也喜欢他。

    他的眼中不可自抑地浮上了一层水雾，上前了一步。

    “人，还没叫来吗？”

    【看他们毫无代价地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享受世人热烈的庆贺，任你死在不见光的角落，化成一捧腐烂的土壤。你真的甘心吗？】

    脑海中盘旋着的另一道声音变得清晰，伴随着濒死的狂热的心跳声，带着越来越强烈的诱惑力。

    言澈骤然抬眼，惊恐地看向桑芷琰，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人高的铜镜被人推搡到了一旁，正好面对着雕花大床，黯淡的黄铜镜面倒映出床上的场景——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压在层叠的绸缎之上，几乎要被鲜艳织物完全吞没。

    面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侍女叫做凌云，还是她取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将桑芷琰扶起来了一点，问道：“桑桑到底有什么是想和我说的呢？”

    桑芷琰看着这一幕，心里更冷。

    她本来以为会费点力气，但是意想不到的是，这柄笨重的长剑在她的手中竟然无比轻巧。只听见噗的一声轻响，剑身就穿透了言澈的胸膛。

    桑芷琰冷冷看着地上临死挣扎的言澈，胸脯费力地起伏着：“你应该称呼我为神女大人。这是给你的小小教训，不必言谢。”

    这样的东西是她给的不够多么？

    而不是死在多年前废墟之下，成为一捧烂泥。

    桑芷琰看着这一幕，恶心得反胃。什么公主府、将军府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座宅子是她的府邸，牌匾上本来写着大大的“桑府”二字，恐怕早就被取下来换掉了。

    真的可行么？这可是一把生锈的废剑，宽大的剑身两侧甚至没有开刃！

    等了好一会，凌云才开口：“少将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夫人应该有点耐心。”说完，她抬起眼，直直看着桑芷琰。

    “我有话对你说。”桑芷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言澈，“单独对你说。”

    可惜的是，她只记得自己叫什么，只记得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来自于谁手，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叫凌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能跪在这里。

    屋子中站满了人，但没有人敢大声呼吸，雨声是这间小屋中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过了好久，直到侍女的腿都要蹲麻了，那只手的指尖才微微颤动了一下。床上的人费力地侧过身，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哪怕将死，这张脸还是惊心动魄的美艳，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半眯着，露出了一种即将凋谢的花朵一般的颓靡。

    轻轻握住了桑芷琰的手后，他才发现，对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变得粉碎。

    没有人记得，这偌大的宅子中的每一根针线，每一颗珠宝都是她的，乃至她们的身家性命，都是她桑芷琰的！而不是端坐在主屋中的那两个小偷的！

    她心中的怒火灼烧着灵魂，她知道无论那个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都必须一试。不然，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