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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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国七年，她和靳青远的交流也就只有偶尔微信上一两句问候，亚洲文化的家长似乎都不擅长表达情感。纵然表达关心之后，都会忍不住加上一些说教，一来二去的，左镯直接将他的信息静音，眼不见心不烦。

    她怎么会奢求这个丢下她的男人理解呢？

    然而，美满的生活就在某个放学的午后轰然倾塌。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她以为只是个普通上班族的父亲，坐上了一辆极为奢华的车前，一去不回。

    左镯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那个等候多时的男人。服务生帮她拉开椅子，靳青远听到声响，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左镯。

    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再次拨通：“不是说还有40秒嘛！”

    记忆中，父母的恩爱情深，曾令幼小的她无比向往。父亲对母亲极尽宠爱，宠成了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脾气坏的金丝雀。

    “可是不好意思呢，我拍的东西水平，怕是‘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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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镯只觉口干舌燥，光着脚走进厨房，接了杯冰水，凉液滑过喉头，人似乎清醒了些，可内心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靳磊长长地松了口气。化妆师看他终于打完电话，笑着问：“靳少，是你姐姐啊？”

    服务生递上菜单，左镯还未来得及翻开，就听靳青远开口：“按我平时的口味，两份。”并没有征求过左镯的意见。

    她似乎又清减了些，眉宇间平添了几分陌生的疏离。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左镯冷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当起他的传声筒了？”

    左镯在黑暗中被吻了。

    靳青远常常一大早出门采买，提着大包小包的新鲜时令走进厨房，亲自下厨烹饪丰盛的三餐，端到母亲面前，深情地看着她露出满足的神情。左镯至今还记得，父亲总爱从背后环抱住母亲纤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两人有说有笑地依偎在一起。

    “都没听说过靳少你有姐姐，肯定也是个美人。”化妆师阿谀奉承道。

    那时候左镯放学的时候总是特别自豪，因为自己帅气的父亲会在校门口等她，总是令人侧目。

    这是他们阔别多年后的首次见面。之前在她出国期间，靳青远还会偷偷飞往巴黎，在远处默默关注她的生活。可自从疫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再见到她。

    “现在只剩20秒。”

    左镯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她拿起手机，果不其然看到在巴黎的经纪人又给她发了新的邮件。昨天她刚和对方连夜敲定了未来半年的工作安排，此刻脑袋昏昏沉沉，但还是隐约记得靳磊似乎给自己打过电话。

    靳青远正端坐在餐厅角落的座位上，他身材颀长，宽肩窄腰，黑色定制西装裹出优雅利落的线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青丝间夹杂着几缕银色，衬得一张刀削斧凿的面庞愈发成熟优雅。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凤眼藏在金丝眼镜后，目光深邃而锐利。

    左镯总能三言两语掐断他们俩之间的对话。靳青远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种阴阳怪气。

    左镯站在原地，恍惚觉得时光倒流，眼前的男人还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曾几何时，这张脸也带着柔和慈爱的笑容，张开双臂拥她入怀；曾几何时，她也仰望着这张脸，将他作为自己一生最为崇拜的人。

    她之后也断断续续见过靳青远几面，但父女俩以前的亲密无间的模样却是再也见不到，反而是各种唇枪舌战，充满报复。

    良久，左镯终于回了一句：“知道了。”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不愧是自己的亲弟，算准了她会用昏睡时记不清为借口而推脱，直接一个信息把她的退路堵死。

    靳磊欲哭无泪，他都当这个传声筒多少年了？他爹和左镯的脾气一个德性，都是感情别扭，老死不相往来类型，所以每次都是他这个作儿子，作弟弟的夹在中间反复为难。靳磊被折磨最终爆发：“你们父女俩吵架别带上我啊！”

    “那是自然。”靳磊臭屁地仰起下巴。

    她的衣袖被人从后面轻轻扯了扯，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弟弟说：”左镯，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对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一边划拉手机，发送了一条“搞定了”的信息出去。

    他并没有回来。

    

    点开微信，立刻弹出靳磊的消息：“晚上6点，Atlas，订位是用那个人的名字，别忘了！”

    靳青远，她的父亲，或是说曾经是她的父亲，毕竟那个男人也从未出现在自己的户口本上。

    那时的左镯坚信，父母就是她心目中爱情的模样。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话筒那边死寂一片，靳磊有些慌了：“姐？”

    灯亮后，她身边的男人是曾经的白月光，目光灼灼。

    左镯慢斯条理地将面前的鸭胸切下，配合简介：【不定期会更换海报（我做了好几个版本），不用害怕，还是同一本！】

    但这次亲自见面，倒是没法静音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凝望窗外的夜景。城市灯火在他眼底闪烁，晕染开一圈浅浅的金芒。

    她才挂断没过十秒，电话又锲而不舍地震动起来，还是同一个人。无可奈何，她点了接听键。

    

    然而，天意弄人，靳家老大和老二都相继因意外过世，这馅饼突然就砸到了靳青远的头上。

    靳磊正在化妆间做妆造，他一听到左镯接通，立马将手机拿到一臂远，果不其然，左镯暴怒的吼声从听筒里传来。造型师被吓了抖了一下，头套差点没给他戴歪。

    左镯内心冷笑了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切只能听他的。

    在人群中甚是突出。

    果断挂掉。

    谁曾想，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我给你一分钟，如果是不重要的事，你小子下次做好被我打死的准备！”

    “能让我事无巨细报告行程的，只有我的经纪人。”左镯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壁，漫不经心地说，“人家能给我带来新的工作。”

    如今再次相见，她只觉得和面前的男人，似是隔着一个银河。

    靳青远对她也是宠爱有加，每逢休假必然带着一家人踏青游玩，吃遍海市大街小巷的美食，去尝鲜最时髦的餐厅。

    两人之间只有沉默，幸亏服务员带来了餐点，让这两个互相不说话的两人，不再显得奇怪。

    “回国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是从靳磊嘴里听说的。”靳青远率先打破沉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以责备开头的口吻。

    她简单化了个妆，掏出藏在鞋柜深处积灰的高跟鞋，踩着它出了门。等她抵达Atlas的时候，已经六点过半，礼宾恭敬地向她问好。她微微颔首，目光已经开始在餐厅内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哇哦，靳氏的全部资源，可真是个香饽饽，”左镯虽然在笑，但眼神却越来越冷，就好像她的心越来越沉。

    左镯撑着下巴，歪头一笑，娇俏的模样下是咄咄逼人的锋芒，“哦？我倒是好奇靳氏能给我些什么工作？或者说，靳老爷，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靳磊脸色一沉，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停下。

    靳磊无语。如果说左镯对别人的耐心有100分，那对他永远只有1分，而且他从小就不敢得罪左镯，立马怂了：“老爹说让你今天傍晚去Atlas，他订了位。”

    

    化妆师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讪讪地住了嘴。

    后来她才知晓，父母根本没有领过结婚证，确切地说，母亲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两人是合法夫妻。这个男人，为了营造出这样的幻觉，命人连夜伪造了一个民政局，哄骗母亲与他共度了几年甜蜜时光。

    13点，不知道是第几次闹钟响起，左镯烦躁地按掉，翻了个身继续睡。但奈何这电话实在执着，响个不停，她只好睁开惺忪的睡眼，屏幕上跳动着靳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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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工作，跟爸爸说一声就是了。”钱和工作这点事，在靳氏面前只是举手之劳。

    “我记得你不是记者吗？还跑去巴黎学了几年的摄影，就拿着相机拍拍商业照嘛……我可以把靳氏旗下产品的商业其宣传资源都给你。”

    那天，他就像往常去出差一样和母亲告别，亲了亲她的眼角，柔声说着：“等我回来。”

    化妆师见他心情好，便继续打趣道：“就是脾气不大好哦。”

    “姐，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直到东窗事发，左镯更是发现自己一直在和别人分享父亲，靳青远还有另外一个家。

    每次提起靳青远，她都是这样的感受。

    “你认识我姐吗？”

    “还有40秒。”

    左镯亲手涂黑了家中所有关于父亲的照片，再也不承认自己的父亲，名字也从靳镯改成了左镯，随了母亲的姓。

    

    靳家在海市虽算不上顶级豪门，但也算是当地有名的望族之一。靳青远自然也早早被家族安排了一门娃娃亲，娶了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只不过两人之间感情并不深厚，却也算相敬如宾。靳青远在家里排行老三，按理说是无缘继承家业，所以靳家对他在外的风流韵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求他不要将这事抖到亲家面前。

    靳磊站起来，一字一句道：“我可以说她，不代表别人可以。”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试图平息内心的烦躁。

    他笑得一脸纯真像是无害的小狗，给她递上了一块温热的手帕，

    话题又转进了死胡同。

    “……”靳磊做出最后的挣扎，“姐，你一定要去啊！”

    话音刚落，不出所料，又是一秒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