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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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谢逢野不是会纵容自己憋着烦恼默默消耗的龙，他不痛快，总要有人也不痛快。

    这是天道的最后警告：十天，要么自证清白，要么天降死劫。

    他被带到了早些时候的不世天，熟悉的遮云楼里，熟悉的诸神审罪。

    “仙力微薄，还爱多管闲事，不世天这些神仙真是没脑子。”谢逢野自言自语，“这天帝还不如我来做。”

    他向来喜欢自居风雅，眼角眉梢衣饰头冠乃至头发丝，都要讲究“风流”二字，所过之处必定香风四溢，唱诗之音盘旋。

    当日灵光整洁的蚕蛹如今不复体面，形容疲惫。

    “——别啰嗦了！”谢逢野不等他说完，运行周身经过刚才动怒之后残留的法力，凝聚到指尖，再弹指射向土地那条瘸腿。

    “新店将开，我去上香求个平安。”俞思化忽然说。

    堕仙，乃不世天那些触犯天规的神仙所受惩罚中最耻辱的一种，受罚者从命盘上被剥去仙缘、炽了仙格，不入轮回不下阴司，游离于魔道之外。

    这方正大物说是木笼也不为过，不过是寻常样式，只是锁眼处封着一道符，看似普通，但谢逢野下了十成精力，凭青岁来了也打不开。

    手心疼痛仍在，想到不世天多恨他这个冥王，谢逢野想到因他一己之力，成功让不世天那群神仙万分厌恶着幽都，遂直言：“神佛估计不乐意庇佑丧事生意，有什么好拜的？”

    他身旁凭空出现光门一扇，从中迈出一道纯白身影，手持抽骨灵刀。

    俞思化礼貌得很：“谢公子真是关心邻里，可我不想告诉你。”

    是个能忍痛的，谢逢野对他好感又多一分，未等多看两眼，面前又换了另一幅景象。

    好比这次，谢逢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罚他下凡多半是为了磨他性子，但这也是青岁最恼人的一点，有话从不直接说，非要逼着你悟他个百八十回。

    一旁的土地看得心惊胆战，慌张道：“小仙，小仙愿意为冥王殿证明清白！小仙可以跟不世天的仙官保证！您从未离开过百安城！”

    从魂台中剥离仙缘的过程痛苦非常，沐风却垂着头，一动不动。

    亭冥王殿再三提及自己的腿，土地惭愧道：“此地福运薄，祈福供奉也少，我们这种小仙缺腿少手的很正常，但是冥王您……”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总归，青岁不会害他，更不会让他受伤。

    “这个时候出来的。”

    当日谢逢野招出幽都的名刀“不见月”，此刀

    此刻，这个地下老大正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掌，说了天箓里的一切。

    谢逢野对不世天的东西有本能地抗拒，他没有去接，反而问：“既是要给我的，为什么要转他人之手，送到你那里？”

    不世天的灵篆可载天地万物过往，想来此卷记录的东西并不轻松，土地捧得着实费力。

    只是玉楼中央跪坐着别人——当日掌罚的那个仙官。

    “听到你说要做天帝。”俞思化低笑道，招招手道别。

    “再会。”俞思化锁了门要走。

    然后他就堕落了，他就背叛了。

    谢逢野蹲身下去，摇着头点评道：“你是真的心大。”

    箱子里不是别人，正是司命仙君土生，四个月前贪食一盏酒，被绑到了这处。那时候冥王还没被罚下界呢，整整四个月了，这可算什么事。

    *

    这一幕有多么惨不忍睹，谢逢野想都不敢想，他无声盯着人看，心说：“要不然灭口吧。”

    也许因为名字实在不上台面，所以要往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空中捧去，立时有份卷轴躺在他的手心。

    看到这，谢逢野懂了，怪道不世天这么大阵仗来找他。

    “各人有各人的兴趣，谢公子性情活泼，我很羡慕。”

    俞思化没有回答，而是斯文地一手捻着袖口，一臂高抬至齐肩，食指弯曲垫到大拇指下面。

    他收回手，转身，对上了俞思化奇怪的目光。

    谢逢野只觉得撞鬼了，这个人到底哪来的本事骂人也做夸着讲的？

    “土地。”谢逢野敏锐地眯起眼，心想此人身上疑点众多，一个念头蓦地冒出头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这不是。”土地双臂微颤，“这不是您被贬了嘛，就……送不到。”

    他心说这是什么泼天狗血大运，饶是心宽脸厚如冥王，都不忍回想刚才这样落在俞思化面前是什么模样。

    ……

    “你肯定得谢我。”谢逢野说，“但是，距离你说的半年之期可只剩下三个月了，司命。”

    可怜那土地，喊都来不及喊，谢逢野不晓得弹那一下痛不痛，横竖能把那条腿修好。

    “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腿吧，好歹是个神仙，瘸着算怎么回事？”谢逢野看着手心冒光的“十”字，就像被野狗撒尿标记了一般膈应，下意识想抬手去衣服上擦，又不想脏了自己，嫌弃地甩了甩手。

    “你看，本座这可是救了你一命，若非我藏你这些个时日，还贴心给你准备了个傀儡在不世天掩人耳目，今日死的可就是你了。”

    他正借着指尖一点幽光捧着话本看，被木板大开吓了一跳。

    “幽都内鬼众皆听本座号令，你怎知本座没有传令行事？你跟我很熟？就替我担保？”谢逢野额头的黑莲还未完全散去，淡淡的花纹脉络尤其衬他现在的云淡风轻。

    “听到什么？”

    朝刚才土地的方向，轻轻一弹。

    谢逢野鬼使神差地问：“你上哪去？”

    然后他就被杀了，他就再也优雅不起来了。

    “我看到你了。”

    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下的老大就蹲在他面前。

    不世天上面的各位已经懒得想了。

    不过短短三月，就让掌罚遵矩的仙官背叛天规，谢逢野瞧得唏嘘不已——可见，咬人的狗不叫。

    亦或是……天道无可撼动的威严。

    想他以前在幽都何等一呼百应，去不世天也是横着走，如今没了法力，缩在这一方小院，明面上还要做那姻缘生意给监督的仙官看。

    “没了？”

    神仙也是会死的，谢逢野见过许多回，第一次见到这么……充满恨意的手法。

    昔日容光焕发的土生上仙此时面容灰黑如泥陶，他身后那盏象征着仙官运数的长明灯，正用不见火点的灯芯昭告着土生命数已尽——还是被生生捏碎魂台，又遭肢解身体的凄惨死法。

    谢逢野：“……”

    谢逢野嗤笑道：“听闻那成意上仙曾与你有恩，你不也如此果断地把他卖了吗？”

    谢逢野手心突发剧痛，抬起来看，上面赫然被刻出一个“十”字。

    “诚心便好。”俞思化道，“我也没说要拜谁，拜土地也是拜。”

    谢逢野和这个哥不对付，但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诡异的默契，不知怎的，谢逢野就是知道不管什么事，青岁一定会给他兜底。

    谢逢野又心烦起来。

    才罚了冥王，他就出事。

    天降死劫的下场，只会比那个蚕蛹被剥仙缘时残忍得多，是生生捏断每一寸神骨，再将其混着血肉一同抽出来，最后用至纯离火烫到魂台深处，直到四十九天后彻底魂飞魄散。

    正僵持不下时，俞思化先开了口。

    这事青岁定然知道，但既然没给个信，想来青岁定然有他谋算。

    何其糟心啊……

    简称，天地不容。

    土生难以置信：“你都被天道威胁了还想着蹲月老复仇的事？”

    谢逢野：“……”

    相比之下，土地急得跳脚：“哎呦！我说冥王殿啊，不该这样赌气的呀，您这，这天降死劫是闹着玩的吗？”

    这样一个自恋到极端的仙官，如今很不优雅地趴在灵殿正堂的桌案上，身旁散落一地卷轴灵篆，精致风雅的衣服跟着断裂的四肢一道躺在几步之外。

    第一次有这种念头时谢逢野还恶心得不行，但冷静下来看看，青岁一直如此。

    诸天神佛噤声高立于遮云楼的玉台，放眼望去不免叫人恍惚起来，竟不知此时是严肃至极的审罪，还是无声静默的狂欢。

    谢逢野若有所思地回屋，掌心的痛感让他不能忽视。

    土生神色比刚才谢逢野在灵篆中看见的好不到哪去，他收起话本无奈地问：“难道你还指望我谢谢你？”

    “也是。”谢逢野接过来打开，体内涌出腾空之感，周身顿时沐进黑暗，而后光明猝现。

    “非要问的话，那我也听到了。”

    更别提那司命，想当年为了躲谢逢野追杀，活脱脱在外面奔逃了数十年，直到谢逢野被贬下界才敢灰溜溜地回去。

    他径直去了里屋角落，那里放着一只大木箱。

    这是青云台，司命神殿，这个掌管天下命数的仙君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土生。

    这两个仙官同他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日对面站着，谢逢野只瞧他暗自用心声劝自己多少有点叛逆，没承想这蚕蛹能疯到这般地步，这倒是让他好奇起来，为着什么事能让他不惜成为堕仙。

    掌罚那个蚕蛹，百年来苦苦追在谢逢野身后记录罪证，更别提当日遮云楼中他们还当着诸天神佛秘传话音。

    “其中详细，还请冥王殿过目。”

    凡人瞧不见妖鬼神仙，却能瞧见他雄赳赳地站在路口，然后朝着半空弹指，再傲气凌人地说：“凭你也配管我的事。”

    随着他靠近，血符受召闪着赤色光芒解开封印，迎人的那一面木板豁然开启，现出里面那个蹲在角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