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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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装也装得像一点，”陆元枫走过来，顺手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把他歪掉的领子调整好，“谁跟你一样，早早就望着门口等人进来。”

    “不然呢？”

    “三日之后，母亲就要开始带你去相看合适的人家了。”陆元枫说。

    “听到了吗？”

    “……顾公子，”墨竹依旧恭敬，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随奴回云水居吧。”

    “小湫啊，听话，别再让咱娘头疼了，”陆元枫语重心长地劝说，“你爹爹前几日都说你沾了邪祟，去寺庙求神拜佛……”

    “怎么，你还想上门去跟人打一架不成？”

    “得了吧，就咱这么点门第，哪有人天天躲房顶偷听啊。”陆湫毫不在意。

    “你明知道云熙的身体……”

    见他点了头，虽然态度还是不怎么好，但也勉强是踏出了第一步，陆元枫才总算小舒了一口气。

    需要整理的东西不少。三年来，沈随安送了他许多的好玩意儿，不说一些珍奇的宝贝，光每季的新衣堆起来都够几大箱子装了，想掩人耳目是做不到的。前来协助，也是看管她们的墨竹微笑着转告，沈随安的意思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她希望顾云熙全部带走。

    原本顾云熙也想拿出点脾气，说沈随安送出的东西他也不稀得要。但当注意到母亲暗中摇头的动作后，又默默闭上了嘴。

    “总之！”她强行中断了陆湫大逆不道的话语，“不可以再任性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嫁一个好妻主……等明天我让陆椿带你逛一下集市，去买点脂粉给脸上抹抹，不然你晒成这样，有哪个女人看得上？”

    当天色亮起，顾云熙才意识到，现在是要收拾东西了。

    刚刚还很乖巧的弟弟一瞬间像炸了毛一样，立刻反驳：“我不去！”

    不管嘴上再怎么不服输，碍于长姐的威严，他最多也只能撇撇嘴，先答应着。反正应付一茬儿是一茬儿，遇到问题再解决就是了，要是非得去相看什么妻主，大不了他表现得凶悍一点，这样应该也没多少女人愿意娶……

    陆元枫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狠狠锤了几下弟弟的脑袋，锤到他抱着头轻嘶才停了手，但对方的眼神明显还不够安分。

    昏黄的烛火映出青年昳丽的容颜，顾云熙坐在榻上，久久不愿歇息。心口在闷痛，可他明明不希望这样的。和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呢。

    “莫要胡言乱语！”陆元枫急忙捂住陆湫这张嘴，又不轻不重地往他脸上拍了几下，“有些话乱说是要掉脑袋的！”

    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滚落下来，顾云熙却好像无知无觉。他怀念的顾家，不是这样的。

    也是，那人喝醉了酒，也该是不省人事了。但……她真的就完全没有想过来见他。连远远地看一眼，或者出来耀武扬威一下的举动都没有。

    “你们……早就知道？”顾云熙声音干涩，却依旧撑住了身体，没有低头，这句话更像是质问。

    “至少他还能讨好一下沈家那个二小姐，至少他还能用点手段把自己留在沈家，而不是像个赔钱货一样被退回来！”白钰的指甲死死抓住顾渊的胳膊，“你不是说为他好吗？你不是说一切会变回去的吗？现在没人要他了，现在他也要和我们一样了……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是不是……沈随安故意想这么做的。

    这不是休夫，而是他不想要沈随安当妻主了。对，早就不想了，毕竟从一开始，这桩婚事也不如他意。沈府没什么值得挂念的，沈随安也一样。

    出嫁的那天，仿佛就在昨日。

    “什么？”陆湫好奇地问。

    “嘁。”他别过脑袋。

    那个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带着笑答应他一切要求的女子，现在要让他离开。

    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陆湫飞快结束了俯卧撑，拍拍手上的灰，匆忙套上因为碍事被取下来的立领，把自己打扮得更像一位温婉男子，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才乖乖坐在榻上等人进门。

    “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吗？还是你的？对啊，是你没用，顾渊，我问你，怎么顾家就到了这个境地，怎么连唯一能脱离这里的人都没办法走啊！”白钰哭泣着挣扎，“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这是最好的归宿了，为什么他偏偏不听话，三年，生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不够大？”

    “还是好疼……”陆湫跟往常一样可怜兮兮地卖惨，“感觉这半个月都不会好了，嘶……”

    当脸上传来刺痛，左耳几乎失去听觉的时候，顾云熙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疼痛的部位开始发热，直到眼前的妻夫爆发出压抑却痛苦的争吵，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一向温柔，一向为他考虑的爹爹，打了他。

    “白钰！你打云熙做什么……！这不是他的错！”顾渊抓住了白钰的胳膊，可不知为何，她好像没有太多底气。

    “……骗子。”他轻声说。

    如皎月一般的公子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找回了应当展示出来的骄傲与冷淡，似乎一切都并无改变。他迈步离开，步伐不见凌乱，只是有几分急促，好像走得越快，就越能让他忘掉那些多余的思绪。

    车厢中，顾云熙捂着左侧脸颊，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像一个从这里抽离出来的旁观者。马车仍旧在行进，他却觉得自己与母父越隔越远。

    二人太久未见了，上次和爹爹见面，还是两年前，爹爹瞒着母亲悄悄来了一趟沈府。他只记得那个时候，爹爹一反曾经心疼怜爱他的态度，反复跟他强调，一定要努力和沈随安生下一个女儿，只有生了女儿，才能掌握在沈家的话语权。顾云熙当时只觉得爹爹有点吓到他了，最终也没有听话，他不想自降身价求着沈随安圆房。

    “我耳朵比较灵嘛。”陆湫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姐姐随随便便就戳穿了他。

    “别对自己

    “不愿意结婚就是沾了邪祟，不想生女儿就是鬼上身，”陆湫毫不在意形象地呸了一口，“那我要是没被发现，真在军营里混出个将军名头，怕不是要举国祭祀才能给我超度了。”

    顾云熙呼出一口气，眼尾虽还带着点红，但肩膀的颤抖被他强行按捺了下来。既然沈随安无情，那他也不会哭着求她，不会在沈家这群虚伪至极的家伙面前表现得多无助。

    云水居的木牌匾依旧和当初一样，那原本作为婚房的阁间也与往常并无半分不同。凉薄的月光透过了窗户纸，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还不足以他看清室内的一切，不过即使看不到，这里也是熟悉的。

    顾家那边来了几个人帮忙，她们十分沉默，动作很快。

    可即使那时候的爹爹十分疲惫，却也完全不像现在这样——眼前的男人变得极为憔悴，表情忧郁，眉间有着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愁绪。他身上早已没了以前华贵的光彩，而那张能看出岁月痕迹的脸上，有着两道不明显的泪痕。

    他在小侍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顾渊已经坐在上面了。这个时候，顾云熙才发现，自己的爹爹白钰也在，男人坐在最里侧，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态。

    好疼。

    一整个早上，从他因梦魇而惊醒，到迎来顾家人，到沉默着看他们往外一箱一箱搬东西，到最后顾渊对他说“上车”，顾云熙都没能见到沈随安。

    他一瞬间觉得有点难过，可在眼眶发酸的时候，理智让他忍耐住了。他是顾云熙，是顾家幺子，不该像个被女人抛弃的废物郎君一样脆弱。

    “可你让我怎么办，云熙只是个男子，他有能力帮我们吗？告诉他之后，除了让他和你一样日日躲在家里哭，还能做什么？！”顾渊也压着声音怒吼。

    现在的顾家，还没有那种底气。

    “那我去买点黑炭吧，再抹黑点就不用嫁了。”陆湫笑嘻嘻，跟个军娘一样盘起腿，大喇喇地坐在榻上，怎么看也不像个世家公子。

    “今天背怎么样了？”陆元枫随口一问。

    “别贫了，明天记得早点收拾出门，小椿早上会来喊你。”

    “姐，”陆湫眨眨眼，“来看我啦。”

    “胡说八道！”陆湫气急了，“我是去当兵，又不是当军侍，谁传出来的——”

    那两人，在某一瞬间变得极为陌生。

    “最多三日，”陆元枫就是下鞭子的人，对他的伤势一清二楚，也不管他的表情，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爹爹……”顾云熙轻声开口，以为爹爹在心疼他的遭遇，想要尝试宽慰爹爹。可他没想到，他等来的回应并不是爹爹的倾诉与怜惜。

    “由不得你，”她白了陆湫一眼，“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找妻主，母亲费了多少心思。上次你惹出的麻烦可是被人传出去了，多少女子都觉得你混进了军营，身子肯定不干净了，提一嘴婚事都引得人家发笑。”

    在太阳彻底沉没于天边之后，黑夜的到来是很快的。顾云熙走出沈路的书房，因为晚黛被沈路留下，现在他身边是已提前准备好接班的墨竹。

    “……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白钰几乎是歇斯底里，“这就是你说的保护？现在他被沈家赶出来了，沈家不要他了，空有一张脸又有何用？又是顾家男，又曾经嫁过人，谁还能娶他进门！”

    “噢。”他小声回应。

    那些人越是故意，他就越不能让她们如愿以偿。他要让沈随安看到，要让其他人知道，即便和离，也是他顾云熙不希望待在沈府，早就不喜沈随安才是。他顾云熙离开沈随安，绝不会损失什么。

    这种忽视跟不在意，让顾云熙变得更加烦躁。

    是不是沈随安在很久之前就有把他赶走的想法了，是不是今天那出宴会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是不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