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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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顾云熙感受到鱼竿传来的震动，小小地叫了一声。还不等他开口唤身边人，就有一双温柔的、带着暖意的手覆住了他的手。

    反正只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就可以了。李

    下雪的时候，还算不得太冷。

    她将他唤作小公子。不叫夫郎，怕他听了生气。也不叫姓氏，这样显得生分。只是一句小公子，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就比别人叫的要好听许多。

    虽说李凭前辈在这么多人前看着多热情，但她其实是个嘴巴上经常不饶人，牙尖嘴利的家伙。但好在这人做事十分细心，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在沈随安面前，李凭也从没摆过前辈的架子，二人一直以姐妹相称，沈随安信得过她。

    她毫不客气地落了座，马车起行，沈随安与顾云熙坐在对角线的位置。她看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画卷卷轴。

    逸欢是沈随安的字，这个字并非由沈随安自己或家主沈路所取，而是出自那位性格跟她有六七成像的爹爹——赵岚卿。爹爹说，希望沈随安人生在世，能随心所欲，安逸平静，不求扬万载之名，只望享一世清欢。

    窗外杨柳的枝条被微风吹拂，晃动着撒下一片柳絮，纷纷扬扬散落在街道。偶尔还能看见孩童们嬉笑玩闹，把柳絮往同伴的脸上吹去。

    “……油嘴滑舌。”

    沈随安对李汀印象不深，就记得他比李凭小了十岁，是李家家主的老来子。唯一一次见面是在沈随安成婚之前，那时李汀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小男孩胆子不大，一整个宴会都没怎么说过话，只待在姐姐或者母亲身边，更别提和其他小公子一起聊天了，她都不记得人长什么样。

    “猜猜看？”沈随安挑眉，又加上两笔。于是那个小人儿手上多了根鱼竿。

    旁人的视线不必过多关注。沈随安颔首，请顾云熙与自己并肩，跟着男侍走入李家宅院，二人身后则是青兰和墨竹两位随身男侍。

    为了能带顾云熙出来走一趟，她也算是费了力气的。

    “来时看到的，积了雪的柳树。”

    沈随安心情大好，亲手帮他穿上狐裘保暖，带了足够的手炉跟暖炉，还在晚黛给人梳妆的时候一直盯着，末了噙着笑意打趣：

    顾云熙忽然觉得钓鱼很无趣。他走来沈随安身边，看她的画。

    “那这个……”

    当然，那位沈二小姐在他的夫郎身边也不会失了色。清俊的女子身姿挺拔，从容大气，那双似乎一直含着笑的眼眸着实让人着迷。她的气质是如此沉静深邃，即使看着多么温和，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也从没人会觉得她好拿捏。甚至能让人在想看那位漂亮公子之前，不自觉先去看看她的表情。

    那是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那么大，却没有一点风。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叶扁舟，一片天空，一汪湖水，与船上的三人。

    但一切都是流动的，人时刻在改变，不知何时，二人的关系就再一次，再无数次地，回到了原点。至少现在的沈随安，已经无法说出想与他共白头之类的话语了。

    “倚梦姐，”沈随安温和地跟她打了招呼，也亲昵地称呼了她的字，顺势递上卷轴，“上次你说想要的画，我可是给带来了。”

    “是不是也算走到了白头……？”

    她那足以让一切美景都沦为陪衬的漂亮的夫郎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看她，耳朵尖却是红的。沈随安笑意更甚，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夫郎偶尔也会有点可爱，她想，自己在夫郎心中，总归也是有位置的。

    “沈二小姐，”男侍行了礼，“我家小姐正在等着您呢，请携您的夫郎随我来。”

    “这个呢？”

    这次被李凭安排去照顾顾云熙的，是她的弟弟李汀。李凭给沈随安打了包票，拍着胸脯保证了李汀绝不话多，绝不冒犯。

    “这是什么？”

    “小公子，你说，”沈随安开口，眼神看向那纷纷扬扬，似乎会一直继续下去的大雪，轻声感叹，“如果我们一同淋了雪。”

    “……呵。”顾云熙注意到李凭口中那句金屋藏娇，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要去配合一下主人家的意思。

    沈随安在他身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教他怎么收杆，怎么将鱼带上来。可顾云熙总觉得脸热热的，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根本听不进去这人的教导。

    “好。”

    他从不肯服软。

    马车停下，沈随安扶着顾云熙下了车，此时的李家男侍正在门前做引导，其中一位见沈随安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只需要片刻的关注就足够了。

    如果是以前，沈随安还会轻声地、慢慢地去哄他，但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思。她厌倦了每一次都是自己费尽心思讨人开心，也对夫郎这种不说话，等着别人去讨好他的姿态有了一丝腻味。

    即使顾家现在是那般景况，即使顾云熙已经几年不曾出现在人前，那位青年的光彩也难以被掩盖。他是那样的美丽，高高在上而不可亵渎。淡漠的神情让人望而生怯，可越是这样，就越有让人想去采撷这一朵高山雪莲的冲动。

    那时，顾云熙有在尝试接纳沈府，接纳自己的妻主。

    闻言，周遭的不少女女男男都望向了她们。沈随安成婚三年以来，极少带那位顾小公子一同参加宴会，这次居然能目睹二人同行。

    “好好好！”李凭双手接过卷轴，忍住了现在就打开看的欲望，大大咧咧地拍拍沈随安的肩膀，“放心吧，逸欢妹妹，你倚梦姐没有食言的时候，不就是颗异色南海珍珠吗？我保证下个月之内亲自送到沈府！”

    “……他不常出门，有点害羞。”见李凭怔愣一下，沈随安将顾云熙的身形挡了一半，给李凭做了个眼神。

    “要是那鱼儿只顾着看你，不愿意咬钩，小公子是不是该做出点补偿？”

    他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人，也因此而单纯。因为善恶都足够纯粹，所以沈随安可以清楚他的想法。她认为，顾云熙有那么一段时间……在顾家人忙于翻案，而她还没有被顾云熙打击到不愿再找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或许短暂地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那到时候姐姐提前给个音信，妹妹备点好酒好菜，随时恭候。”沈随安顺势答应。

    “没事没事……来者是客，在我们这帮女人多的亭子里害羞也正常，”李凭倒是大方，重新带上笑意，对亭子角落的一处位置招了招手，“小汀，来，带着你云熙哥哥去孟春亭找男人们玩去。”

    顾云熙瞥了一眼沈随安，又别过眼神，似乎铁了心不想主动开口。他闻到了沈随安身上未散的药草气息，或许是想到了沈涵，也可能是之前沈随安的那些警告，顾云熙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

    他指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小舟末尾，手向上提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让沈随安兀然想起了去年那一场鹅毛大雪。

    见此事达成共识，李凭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沈随安身边的青年。不愧是十四五岁就被传出惊世容颜的顾云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自成一副独特的人物画像，每一刻都是美的。

    这下顾云熙明白了。面皮薄的青年涨红了脸，沈随安把他画得那么笨拙，肯定是在笑话他钓鱼技术差。他像小孩子一般闹了脾气，准备接下来半个时辰都不要主动跟沈随安说话了。

    早在之前，她就麻烦过李凭前辈，给她的夫郎好好安排下位置，防止有乱说话的长舌夫坐到顾云熙身边，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冲突。

    顾云熙用带着一点委屈跟期待的眼神看着沈随安，但她最终没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沈随安在作画，她将那广阔的世界缩小，晕染在纸张上，只需要看到画，就会想到这一天的光景。

    “逸欢妹妹！”李凭见熟悉的人影出现，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高兴极了，“真是好久不见！”

    “飞鸟。”

    就是不知为何，李凭的运气实在差了点，三天两头碰见倒霉的事情，身上挂满开光的玉佩手串也治不好。为此，她一个当朝女官，天天被她那个爹爹拉着往寺庙送，少年时还差点被迫剃度出家。

    她记得，那天的顾云熙难得没有驳了她的兴致，沉默半晌，最后微微点头。

    但女人的视线并没有在青年身上停留哪怕片刻。

    可他又不会钓鱼，他不想自己来。

    “做得很好啊，小公子，”女人适时拉开了距离，“下次就要自己来了。”

    “哈哈哈……”女人像是没看出来身边人的气恼，笑得肆意。等笑累了，她就干脆找了个地方躺下。

    她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的性子，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就该去室外走一走，去那些没有人的，孤寂而广阔的地方。于是沈随安顶着冻得通红的脸，推开顾云熙的房门，丝毫没有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只是直接提出：“小公子，我们去垂钓吧。”

    马车随着女人进来的动作而产生晃动。

    应该算是个稳重的孩子……吧？

    顾云熙呼出一口气，他头上戴着斗笠，脸蛋埋在狐裘中，纤弱的手生疏地把着鱼竿，而在他背后，沈随安正在作画。这天，沈随安没有让小侍陪同，除了船妇之外，就只有她们二人。而天地广大而辽远，在雪的影响下，几乎望不到这水面的边际，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几抹小山的影子，在天边交错。

    那边的角落走出来一个小少年，跟李凭长得有八分像，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礼貌地带着顾云熙与墨竹离开了这边。见他们离去，沈随安也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就该是我们沈逸欢藏了三年的顾小公子了，”李凭嘴上调侃，但动作注意着分寸，没有任何冒犯，“你妻主还真是舍得金屋藏娇，当初她和我说自家夫郎多么貌美，我还想象不到，今日见着了才晓得，顾小公子的确足够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