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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欣赏够了少年由惊讶转为迷惑的神色,裴明昭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道:“既然造船坊的文书已批下来,你这几日速速将玉兔斋拆了,也将里面的...人遣散干净。”

    似是早就料到穆公子会这般回答,裴明昭微微一笑:

    二人仅隔着一尺宽的茶案,裴明昭看到对面少年半阖的鸦睫微微轻颤,娇嫩的绛唇被茶水侵染得红润饱满,衬得唇红齿白,偶尔滑过贝齿的嫩舌,仿若调皮的鱼尾,浮出水面后转瞬不见。

    开办造船坊并非开张个寻常商铺,光是申报手续就十分复杂,需要填上一堆申报文书,提供当铺银号和雇佣的工匠人数,最后递给层层官员审批,期间还会有负责官员查验申报人是否有资格和能力开办造船坊。

    惹得他这个在岸上垂钓的渔翁心痒难耐。

    经验丰富的老辈人听闻此事后吹胡子瞪眼,直骂穆家小子可是掉进钱眼里。

    众人皆知,东海海寇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就连鹏总督麾下的水军见到这群恶人也只有调船逃跑的份。

    王舵工见少东家冥顽不灵,便没有再劝,摆摆手让其余的舵工上船就位。

    裴明昭冷脸打断此人继续哄骗妹妹,在等候他上楼的功夫,随手冲泡了一壶此人最爱的白毫乌龙茶。

    王舵工上下打量少年的细胳膊细腿,最终叹了口气道:“少东家您若是改了主意,现下还不迟,我们也会退您一半的工钱。”

    她还当是自己猪八戒食人参果的豪饮姿态惹得谪仙心生不满。

    “几日前你与本王说购下玉兔斋是为了建造船坊,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进度如何了?”

    裴明昭淡淡一笑,向来不喜甜食的他居然忍不住从哭丧着脸的穆公子手中抢来油栗,丢到了自己嘴里,伴随着口中清甜的栗香,满足地咽入腹中。

    十日过后,扬州众多商贾都听说穆家小少爷舍命不舍财,中了魔似的非要赶在入冬前去东海走一趟生意。

    红绡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摇摇头接了句:“可能又被镇南王主动拔了火罐...”

    他漫不经问道:“造船不比你平常的生意,稍有不慎便要赔得血本无归,数十年前的造船匠要么投靠去杨家,要么转行,不知你可有寻到经验老道的造船匠来独挑大梁?”

    就连一旁处事沉稳的李管事,都看得直摇头。

    要知这金香栗是百年老号,专门选取迁西的小油栗子炒制。壳厚难剥,但炒出的油栗香软可口,甜中带糯,每年入秋一开业,穆清灵就会让红绡排队去买。

    镇南王一针见血,当年荆州杨家就是靠着“钉接榫合”的独门工艺,使所造船只的强度大大提高,淘汰扬州众多百年造船世家,从而独占鳌头,渐渐独揽了造船的生意。

    要说起来,也只有镇南王率领的裴家军曾痛击过海寇。

    穆清灵剑眉微挑,她打开木匣,伸手拿出盒中文书仔仔细细看了数遍,才确定手上的文书的确是造船坊批文无疑,文书出炉的日期还甚是新鲜,就连宣纸上红艳艳的知府官印还未干透。

    “王爷不打算留着玉兔斋好继续查询海寇的下落?

    穆清灵进入茶室,落落大方施了礼后便坐在镇南王对面,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香茶,小口浅饮。

    穆清灵见镇南王眸光深沉,好看的剑眉微蹙,一言不发盯着自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说完话,裴明昭将装满栗子仁的玉盘推给对面咽口水的少年。

    “不知王爷唤小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那日他们匆匆离去,应是疑心暴露行踪,下次面谈也不会再选择玉兔斋。”

    这几日琐事繁多,她居然都忘了金香栗开业的日子。

    “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从王府回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王爷不是主动帮小姐批下造船坊的文书,小姐省了跑上跑下疏通关系,不应开心吗?”

    穆清灵看着牛皮纸带上描有金香栗招牌的字样,心想镇南王在吃喝上的喜好,还真是与自己颇为一致呢。

    穆清灵顿时觉得口中的油栗不香了,她看着对面凤眼含笑的男子,懊悔地放下了手上的栗子仁,嘴角努力扯出一抹苦笑。

    守在岸边的几位舵工正在吞云吐雾,他们抬头瞧见从船坞口匆匆赶来的穆家公子肩披鸦青色斗篷,纤细的身体被江风吹得直打晃,待少年走进了,年岁最大的王舵工在木桩上敲了敲烟锅嘴,忍不住提醒道:

    浓郁的栗香飘荡在清雅的茶室内,有些不伦不类。



    哎...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怎奈现下她文书也收了,喷香油栗也吃进肚子里,对于镇南王的请求,还真没法子回绝。

    “王爷的建议绝妙,只是王爷有所不知,东海岛屿那边的生意只能在入秋前做,入秋后,以打劫谋生的海寇为了在入冬前赚足银钱,会如蝗虫一般倾巢而出,所以大梁的商船,在入秋后都不会驶去东海当肥羊。”

    “既然是王爷交代下来的差事...穆某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是希望王爷看在此行凶险的份上,可否将吴影借小人几日,也好保护小人周全。”

    只是这厢裴明昭刚放下心底的纠结,却瞧见廊下的穆小公子歪着头对着妹妹嬉皮笑脸说了些什么,惹得明月眉飞色舞,掩嘴轻笑。

    穆清灵抬手别好耳边被江风吹散的碎发,抱拳对几位舵工们爽朗一笑:

    无论他人怎么说,穆清灵还是准备按时出海。

    “造船坊的批文本王已为你办妥。”

    可是就算少东家再有钱,也请不动裴家军啊!

    这时候去东海走商,虽说能趁着奇货可居狠赚一笔银子,但十有八九会遇到海寇,赔了整艘船的货物不说,极可能还会丢了性命。

    怪不得镇南王一大早唤她前来,先是主动送上办理好的文书,又贴心告知她东海群岛有善于造船后人,最后送来一盘亲手剥好的油栗堵上她回绝的嘴。

    裴明昭神色淡淡,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匣推给穆公子。一面品茶一面欣赏对面少年脸上的惊讶之色。

    “巧了,本王有几船货物,需劳动穆公子走一趟东海,想来穆公子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应不会拒绝吧?”

    “小人着实没有想到会得王爷照拂,所以...还未开始寻觅能工巧匠。”

    穆清灵领着红绡登上了其中一艘商船,她走上甲板,瞧见倚栏眺望江景的裴镖头,急忙快步走上前,讨好地展颜一笑。

    紫菱被红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更加糊涂了,不过无论她如何追问,红绡的嘴跟上了栓子似的闭得紧实。

    镇南王的铁掌似是不知冷热,慢悠悠捡起滚烫的栗子,用两指轻轻一掐,便剥出个浑圆饱满的栗子仁。

    穆清灵话说得豪迈,只不过她周围的舵工明显没有被鼓舞起士气,皆是用瞧二傻子似的目光看向少东家。

    要知贵人们的心思曲曲折折,眼前这位贵人的心思更是在九曲长河尾拐了十八个弯,实在难以捉摸。穆清灵索性开门见山,询问王爷今日唤她前来有何事?

    紫菱首先发现出家主的不对劲,她瞧见倚窗托腮的小姐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对红绡悄声嘀咕:

    穆清灵受宠若惊地接过镇南王亲手所剥的栗子仁,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放入嘴里。

    “吴影功夫松松,穆公子此趟行程危险重重,本王自当与你同行,护你周全。”

    “少东家,请恕我将丑话说在前头,虽然您给了我们十倍的工钱出海,但王某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这趟船遇上了海寇,我们哥几个定会弃船逃命,如今海水寒冷,到时候少东家您...”

    没有一年半载,再加上大笔的银钱疏通上下关系,造船坊的批文定然下不来,所以穆清灵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去官府申报。毕竟现下她连造船的工匠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该投入多少银钱,建造个多大规模的造船坊最为合适。

    “‘钉接榫合’的造船工艺并非杨家独创,乃是出自百年前一位霍氏名j匠之手,后来随着前朝覆灭,霍家人跟随效忠的前朝皇子逃到东海群岛。穆公子若是想招揽高人,不妨去东海找一找。”

    鹏靖元扬言在他能在扬州一手遮天的话还真是闪到舌头了,短短不到五日,神通广大的镇南王便替她办好了繁琐的造船坊文书,究竟是何用意?

    穆清灵如遭雷劈,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一直伴随她回到穆宅。

    穆清灵呆愣愣地点点头,正巧在此时,李管家端来了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和一盘蜜饯。

    过了走货的高峰,扬州渡口一片萧瑟,因此穆家停靠在岸边的数艘货船异常显眼。

    登上船后,几位舵工瞧见甲板上穿梭着身材魁梧威猛,步伐统一的镖师们,倒是相信少东家选了个厉害的镖局,不由稍稍心安。

    哪里是断袖该有的样子!

    裴明昭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子,不紧不慢擦掉指尖油栗残留的污渍,不甚在意地笑道:

    “小人前日刚刚在衙门过了户,至于造船坊的手续,还未去申报。”

    “几位师傅请放心,穆某并非舍命不舍财的主儿。此次出海,我特意雇佣了大梁最厉害的镖局,定会让各位平安归来,届时再给你们封上重重的红包。”

    剥好的油栗还是如往年一般香糯,也不知是不是由镇南王的佛手开过光,口中的栗子都带着股金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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