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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前提下,他们生活水平的高低全靠豪强的良心。

    幼时的经历虽然不至于让秦琬成为一个缺乏同理心的孤狼,但也让她骨子里比其他孩子多了股狠劲。

    前来迎接她的是高阳郡守杨浦和梁华,杨浦在官邸设宴,招待秦琬一行,王太妃以尚在丧期为由,带着佛奴往驿所歇下,一副万事不问的样子。

    最后她设计将自己的遭遇捅了出去,借着社会的同情到县里上了寄宿,靠着国家补贴和假期工一路顺利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

    然后你就去滚回老家种地吧!

    秦琬趴在车窗上,为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悠闲生活默哀。

    瘦骨嶙峋的农夫农妇埋首田垄,侍弄着矮小的麦苗,水利荒废,以至于孩童也要捧着瓦罐汲水浇地,脸上稚气未脱的孕妇大着肚子到地头给长辈送饭,端出来的却是未曾脱壳的麦饭。

    秦琬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昔年高祖纳了一降将的继母为昭仪,时常调侃那降将是自己儿子,结果降将怒而投敌,还串联了不少邵西豪强,高祖一时焦头烂额,窦显还上书把高祖痛批一顿,高祖嘉奖了他,转头就给他加官两级丢到地方做郡守,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为净。

    “税自然要免。”秦琬在脑海中算着自己的财产,缓缓道:“这次参与建房的五百户中,来的人全部补上两个月口粮,丁男三斛五斗,丁女三斛。”

    秦琬的本意是暗中行动,赵洛却反其道而行,带着一队仆从,大摇大摆进了高阳县,半路换了身衣裳,悄悄去了窦显家里。

    一路行来,名声不错的豪强不少,但更多的是为祸乡里的烂人,可与更不做人的胡人相比,百姓也只能忍了。

    没想到啊,杨浦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是个佞臣。

    从高阳郡到京城,快马只需三昼夜,但他们一行带着行李辎重,又有病人和孩子,因此足足走了快一个月。

    回到住处,秦琬找来建元帝安排给自己的女官赵洛,将宴上的事说了,吩咐对方去请窦显:“杨浦于此经营多年,必然耳目甚众,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这算什么。”

    梁华言辞谨慎:“我初来此地,并不清楚郡中事务,只是曾听人说,杨使君当年与越厉王宠臣董韶交情甚笃。”

    “我听母亲说,赵国末年时,赵帝沉迷打猎,便将灵昌以东,阳县以西的土地全部划为猎场,下令百姓不许伤兽,豪族勋戚便争相诬陷百姓伤兽,兼并土地无数,以至于三州百姓争相逃亡。”

    做梦!

    他近乎掏心掏肺地对秦琬说:“杨浦出身勋旧,郡主若杀了他,只怕不好收场。”

    这下好了,清河王要是死了,她还得把人扒出来看看是不是吃了药。

    打着她的旗号横征暴敛,居然还想全身而退?

    出了官邸,秦琬借着清河王的书信将梁华约出来,问起杨浦的来历。

    杨浦毫无所觉,只当秦琬要给他表功,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噗咳咳!”

    卫景惊讶地看了秦琬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岔开话题:“前边就是高阳郡城,我最不耐烦人情之事,不如就此分别。”

    对阿琬退让是她承了阿琬恩情,对建元帝退让是建元帝势大,对窦显退让是现代多年教育蕴养出的那么点良心,杨浦是个什么东西?!

    杨浦为了讨好她,征发高阳县百姓,连月不歇,日夜赶工,给她盖了前后五进,左右各有一座跨院,占地三十余亩,其间琪花瑶草无数的大宅!

    秦琬却越听越心梗,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假笑。

    她从小辗转于村中各家,大人看在同姓的份上,往往不会当面表达不满,但对着自己家的孩子却没那么多顾忌。

    这何止是佞臣,这简直不是人!

    梁华也害怕杨浦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便挑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我听闻杨使君奉陛下之命,于高阳县为郡主营建府邸,业已竣工,不知是何模样?”

    “每户赔偿帛五匹,然后雇人在城中给他们重新盖房子,来的人管两顿饭,每天干够五个时辰给谷一升。”

    “已尽够了。”

    等到了越厉王在位,窦显更是三天两头上书说越厉王不修德政迟早亡国,越厉王看在亲爹夸他是忠臣的份上没杀他,只是把他贬为县令,然后手动拉黑窦显,凡是窦显的奏疏一律不看。

    秦琬点头,懂了,这人巴结奸臣当上的郡守,现在昏君奸臣全部地府报道,这人害怕皇帝查到头上,就想先下手为强,讨好她这个新帝“宠臣”。

    “高阳郡的粮食要运到京城,路上必然有所损耗。”窦显觑着秦琬的脸色,生怕她一个不好气晕过去,“杨浦便以郡主的名义让县中百姓多交两斗运耗粮。”

    窦显被秦琬的大方惊到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就听到她异常真诚地发问:“如此可够?”

    开始是冷暴力,发现这招不管用后,冲突的烈度直线上升,秦琬孤身一个,全靠女孩发育比男孩早带来的生理优势,以及豁得出去狠劲,愣是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事后问明,他们是因为爱惜铁农具才暂时用石器凑合,但对秦琬来说并无差别。

    秦琬坐在车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www.rouxin.me

    好不容易来了个做人的上司,窦

    窦显又道:“除此之外,郡主的府邸还占了城东七十三户人家的宅地,这些人被我分散安置在城外田地中结庐而居。”

    窦显出身兴平窦氏,是邵西有名的望族,之所以沦落到做县令还被上司排挤的地步,只因此人过于耿介。

    言下之意,还能有地种已经不错了。

    碍于自己初来乍到,秦琬还是给了杨浦几分面子,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说:“陛下君临四海,为万民君父,我何德何能,当不得百姓厚爱。”

    这么一个锲而不舍喷了秦氏两代皇帝的猛士,秦琬决定以诚相待。

    杨浦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这一行人是以秦琬为首,对她越发谄媚起来。

    许久没见过这么自觉的罪魁祸首,窦显一腔话语全被堵了回去,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知道什么,肯定是杨浦那个小人自作主张,然后半哄半劝地给秦琬出主意。

    周国的税主要是实物税,每个成年劳动力需要缴谷二斛,帛两匹,秦琬这一补,相当于免了税的同时还给每家发了一部分歉收的补偿。

    因此秦琬对于这个时代适应得格外顺畅,不过是和小时候一样,谁拳头大谁说话算数而已。

    卫景骑马跟在秦琬车旁,两人隔着车窗闲谈。

    “高阳郡为殿下藩地久已,郡中百姓沐殿下德化,今殿下至藩,郡中百姓恰似孺子入母怀……”

    她冷着脸看向窦显:“还有什么?”

    梁华意有所指:“听闻高阳县县令窦显,因不满杨使君征发徭役干扰农时,被罢为庶人。”

    “难道高阳郡中没有官员对他不满?”

    “杨浦为修郡主府,征发五百户青壮,那时正是麦子拔节的时候,田地里离不开人,如此以来,这五百户人家今年必定歉收,还请郡主免了这五百户的税。”

    事关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住处,秦琬也好奇地看向杨浦,杨浦有意奉承,便殷勤地夸耀起他给秦琬修的宅子。www.suhua.me

    秦琬不知道,她气狠了的时候,眼睛先是瞪大,继而又眯起来掩饰情绪,漆黑的眸子满是冷意,几乎与越厉王一模一样。

    但这个时代农民的惨状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同行一路,秦琬对卫景的性格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并非托词,便没有多加挽留,只是交代他:“别忘了代我向叔父问好。”

    让你心软!

    她闭目调息,重新收拾好情绪,露出一个极满意的笑:“使君待我至诚,盘桓于地方实在屈才。”

    卫景扬了扬马鞭示意自己听到了,旋即带着随从脱离车队,秦琬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华盖。

    秦琬初时还饶有兴致地欣赏道旁景色,但很快她就没了这个心思。

    不等窦显开口,她先自我检讨了一番:“杨浦擅发徭役,耽误农时,此我之过。陛下为我所误,一时失察,才错信小人。”

    秦琬亲自给杨浦满上,许诺他:“我正要往京中送家书,必使使君之才上达天听。”

    所谓勋旧,其实就是跟着高祖皇帝,入主邵西建立大周的氐羌部落与宋人豪强,越厉王就是在试图集权时对这些人下手,才被轻易推翻。

    杨浦话还没说完,梁华就一口酒喷了出来,秦琬同样一言难尽地放下蜜水。

    说得多了,自然会有善解人意的孩子站出来替父母解决烦恼。

    自耕农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随时可能到来的兵祸让他们只能依附于地方豪强,又或者沦为流民聚集山林,营建山寨以自守。

    作为一个在农村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秦琬很清楚农民是什么样。

    秦琬愣是被气笑了:“这人就该下去陪越厉王!”

    秦琬不满道:“人总是想越过越好,同为饥荒,吃树皮就比吃观音土好了?”

    看惯了原野间一望无际的黄土与绿麦,再看织金饰玉的锦绣时,竟觉得刺眼。

    秦琬肉疼地表示:“我赔!”

    秦琬记下此人,肃容谢过梁华,梁华连连摆手,只说是清河王的吩咐。

    秦琬:……

    在一旁记账的赵洛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低下头,劝谏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从来没领会过越厉王暴戾性子的窦显无所畏惧。

    又万分诚恳地询问窦显:“今我欲亡羊补牢,还请先生教我。”

    他们居然用石器除草!

    这不就是火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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