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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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公公趴在地上，眼睛间歇性偷窥，看到林竹影的笑颜，心里直喊造孽，这以后的麻烦还少得了吗？

    朱公公一愣，反应过来林竹影在讲条件，忙不迭点头:“三个三个。”

    先不急开口，新君驾到，衣服还没换完怎么成。林竹影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把最后几粒扣子扣好，理了理鬓角，从屏风后移步出来。

    苏珂终于起身，坐在床边，穿着中衣，连袍服也懒得换上，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失落茫然兼而有之，缓缓说道:“朕已就寝，苏璟你半夜三更有事吗？”

    苏璟进来的时候有两盏灯笼照路，一盏提在关三十二手中，夜深微服，不想惊动别人，关三十二担任保镖的角色。另一盏灯在一个年纪四旬左右的太监手中。

    苏璟做了个虚搀的手势，刚想说“平身”，瞥见林竹影的领口，最上面一排扣子扣错了位置，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林竹影立刻悟到，这货眼下是装的失忆。今天他还没入睡，白天一天都在做心理建设，接受不再是皇帝的事实，这是不甘心，要恶心一下新皇帝。

    林竹影现在明白朱公公为什么一个劲担心自己失仪与否，反倒不关心皇上。那位是失忆症患者，想不起来自己没退位天经地义，只要新君没起杀心，怎么折腾都没事。

    废帝苏珂惹怒苏璟要受罚，她是废帝之后，当然要跟着受牵连。好比公司要解散一个部门，部门经理得倒霉，手下员工也得受牵连，为了自保，还得设法维护经理。

    两个人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眉眼依稀相似，样貌都不差。一个更秀气英挺，像藏锋匣中许久的宝剑，乍然出鞘，锋芒还待磨砺，光辉会越来越耀眼。另一个像生了锈的钝刀，轮廓还在，光华却已黯淡。

    苏珂对以上对白均无反应，保持呆坐状态，林竹影拽他的衣袖，苏珂无奈白了林竹影一眼，林竹影看懂了。苏珂眼神在说“我在装傻，你让我谢恩是不是作死”。

    林竹影穿越以后，梳理过躯体原主人的记忆，发现自己比苏珂好不到哪去。躯体原主从小所受的教育甚好，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基本都传承给了林竹影，现在要摆个宫宴，举行大典之类，林竹影定然不会失仪，但关于家世亲人，留给林竹影的记忆很模糊，大概与家人关系比较疏远。

    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本来捧着托盘，托盘里盛放华服宫装。

    苏珂却连起身都懒得:“谁来不来，与我何干？”

    朱公公都快哭了:“您有什么条件一口气说了。”

    林竹影认得进来的人，几天以前，他还被称作明南郡王苏璟，如今位登大统，是天下新的主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不久前也是皇帝，难怪朱公公一着急会喊错。

    朱公公心急如焚，一时站不起来，连滚带爬到床脚，说话的声音都打颤:“皇上……不好了，皇上来看您了！”

    林竹影说道:“至少五套新衣，现在成什么样子？”

    林竹影正盘算解救之策，苏璟主动摆摆手说:“不妨，王兄有疾在身，不必过苛求。”

    要皇帝下台不是件简单的事，太后要点头，首辅要点头，司礼监大太监这一关也要过。林竹影不知叶双林在当中起了什么作用，只知这位也是能左右她命运的人物，开罪不得。

    联想不告而入时，林竹影正躲在屏风后急匆匆更衣，出来迎驾竟衣衫不整，苏珂只穿中衣躺在床上，一切不问可知。

    裙衫刚换到一半，门口两盏灯笼照进来，脚步声略急促，一人踱进来。

    重门外隐隐传来喧嚣声，距离虽不近，到眼前也不过只需片刻工夫，难怪朱公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叶双林便也不再说话，尽了提醒的义务便罢，对当今天子苏璟保持足够尊重。

    言之有理，林竹影不再强拉苏珂，自己盈盈下拜，行了大礼谢恩。

    苏璟脸上抽搐了一下，林竹影想笑，从前一直被人直呼名字也就罢了，已经登了九五之位，忽然又被喊名字，想必滋味不好受。

    苏璟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心情沉到谷底，拂袖道:“起驾回宫。”

    林竹影搜索记忆，婚宴当晚，应该有留下印象。她想了片刻，想起一个名字——叶双林。

    明黄色常服，和苏珂所穿那件毫无二致，若说区别，苏珂的衣服几天没换过，皱巴巴地，而来人的衣服，崭新的料子，刚刚缝制好。

    朱公公加快语速:“一人一间，早就应该安排了。”

    朱公公偷偷瞄了眼说话的太监，身子伏得更贴近地面，瑟瑟发抖。见了刚登基的皇帝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苏璟打量居室，但见格局虽然尚可，家具器物多半是用旧的，显出些苍凉况味，遂说道:“诏书虽写的严厉些，王兄实则因身体不适才至于栖身此地。不可太过清苦，”

    朱公公哀求道:“失仪是大罪，我活该没好下场，娘娘您也要受牵连，您身份尊贵，何苦和我一个奴才怄气？”

    林竹影穿的还是破烂青色衫裙，她觉得再怎么寒酸，也好过穿着红色吉服招摇。本想着明天设法索要新衣，朱公公就送上门来了。想着朱公公数天来的刻薄，林竹影果断说道:“不换，”

    林竹影接过衣服，朱公公在烛台上插了一支红烛点亮，屋内有光亮的感觉真好。借着烛火，勉强能看清朱公公端来的衣服做工精巧，针脚绵密。淡紫褙子，天碧色碎褶裙，霞帔也是素雅的淡绿色。林竹影看着还满意，抓紧更衣。

    苏璟明显尴尬了一下，旁边有人用尖细的嗓音斥道:“皇上，此为不敬之罪，可加处置。”

    林竹影以为朱公公精神错乱了，看他魂飞魄散的模样的确又有事发生，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明白朱公公话中的意思。前一个皇上和后一个皇上，并非说的一人，前者是失忆被废的苏珂，后者是刚登基的新帝。

    林竹影摇头:“暂时没了，找地方让我更衣。”

    苏璟露出诧异之色。林竹影低头，犹豫了一下，深夜微服，即非正式摆驾，先别太卑微，行个常礼，看对方反应再说。

    苏璟即位三天，大小国事不知多少还未处理，乘夜色急匆匆来，正为了心中某个角落隐秘的忧虑。

    被废的皇帝，与阶下囚无异，处置不过一句话的事，为什么新登基的皇帝亲临探访？林竹影心里闪出一串问好。

    林竹影用余光扫去，苏珂脸上古井不波，借着烛光，仿佛有瞬间也在看林竹影。

    林竹影搜索记忆，苏璟和老师来往密切，与自己也见过不止一面，有没有机会看在旧日情分上，改善一下自己恶劣的生活条件？

    苏璟挥挥手示意免礼。

    林竹影哼了一声:“明天起每餐至少三个菜。”

    朱公公又求林竹影:“娘娘请速速更衣，否则御前失仪，被治罪不是好玩的。”

    躯体原主林竹影的母亲早逝，父亲是经学大家，以义理名闻海内，在林竹影模糊的记忆里，永远一副冷面孔示人。新帝苏璟，在林竹影的记忆力也有一席之地。林竹影之父林珝大人曾为诸皇子讲习经义，和苏璟有师生之谊。

    朱公公奉着托盘道:“室内有屏风，娘娘将就下，抓紧更衣。”

    林竹影心中一动，苏珂还床上躺着没动，朱公公都不忙唤起，偏偏执着她的着装。看朱公公急得要上吊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管内廷，整个紫禁城的大管家，天底下论权势，仅在皇帝和宰相首辅之下，堪称天下第三号有权力的人物，而且直接操持对付朱公公的生杀大权。

    不管行不行，试试总没坏处。

    苏璟对林竹影的识相也感到满意，眼前一副融洽场面。林竹影想着恶劣的生存环境得以改善，笑生双靥，秋水盈盈，灯火烛光下娇艳欲滴。

    苏璟微微点头，林竹影大喜，对苏璟平添几分好感，不管皇帝上台下台前后发生了什么，苏璟看起来都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这人很不错嘛。

    屏风不高，本来只为遮挡室内一角，林竹影个子又高挑，稍一踮脚，外面情景看得分明。

    苏珂双手交叉，抱头躺着，淡淡瞟了朱公公一眼，保持原有姿势，全没把朱公公放在心上。

    林竹影又道:“要有单独的卧房，不和人挤一间。”

    朱公公趴伏地上，鼻尖贴地面，不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装作不存在。

    他回头看叶双林，有商量的意味，叶双林干脆答道:“既然皇上宽宥，我明日便着有司送一应器物被服，并让御膳房抽人手服侍。”

    林竹影受到启发，有样学样，也不搭理朱公公。老东西，竟然偷偷跑来听门，实在可恶。